扶額一嘆之後,閉起的雙目再度睜開,而眼前的景色,已然變幻。
已經記不清是多少年前,油嘴滑舌的同齡男孩“只是一時好奇”跑進了綠煙小築,隨即——用那傢伙自己的說法——“傾慕侍燈大人的絕世風姿”因而想要拜入門下以“日日瞻仰這般絕代風華”。
他師父聽過這個理由之後,同他一同嘴角微抽,而彼時尚且是“下任侍燈候選”的姜姮,忍耐半日,終於還是捂著肚子,笑得跌倒在地。
於是師父給出的回答當然是拒絕,然而,與外表完全不符合的是,那男孩的堅定程度令人驚歎,整整三日,日日來纏,待師父終於用最溫和的口氣說出“我並不想要再收弟子”之後,更是如當初的他一般,在同一個位置長跪不起,只要他師父把前言收回。
現下想來那傢伙之所以要拜師,其實是因為城中迦蘭一族血脈的凋零,勢力的減弱吧
想要在從來不乏內鬥的魘城中更好的生存,就必須有一個強而有力的靠山站在他身後。
小小年紀時,心思就如那般複雜,真不知緣由為何,竟然他如今變成這般風流不羈的懶怠模樣
想起好友,風破不禁嘴角扯動,微微笑了笑。
師父收回前言、同意收秦薷為徒的那一天,他從綠煙小築走出來,扯著那傢伙的後衣領向裡面拖,然後丟垃圾一般把因為跪得太久而動彈不得的師弟丟在師父面前,冷冷道:“人帶到了,師父。”
看著他做這動作的師父神情萬分糾結,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勸阻之言,最後卻只是嘆了口氣,淡淡道:“風破,對自己的師弟,這樣做,是不是有些過了?”
秦薷瞪大眼睛,眸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蹬鼻子上臉地爬起來指著他大叫:“誰要當這種傢伙的師弟了啊?!”
他漠然開啟指著他鼻尖的手:“我也確實不稀罕。”
秦薷的表情驀地猙獰起來,萬分惱火地跳腳大叫:“這種棺材一樣的表情你是跟誰學的啊?!難道是師父?!”
剛想感嘆一句你這傢伙改口倒是快,他便聽到了後一句話。
那句,怎麼聽也算不上是讚揚的話。
“難道師父他老人家面上溫潤如玉其實內裡卻是個你這樣的棺材像?!”
綠煙小築一時陷入沉寂。
“噗”
姜姮不負眾望地忍不住笑出聲來,卻因為師父前所未有的扭曲表情硬生生又把笑意憋了回去,只是兩手用力按住腹部,一張臉漲得通紅通紅,牙齒咬得死緊,不知道的,恐怕倒會以為她身中劇毒痛苦不堪呢
“咳”雖然日後好逞口舌之利,兼且有舌燦蓮花之功,那時候的秦薷,只不過是個經常說錯話的小鬼罷了,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之後,他皺緊眉頭,一臉嚴肅地咳嗽了兩聲,道,“師父啊徒兒突然覺得腹中不適想要下去休息一下卻不知能否借師這個師兄做指路之用?”
他傲然抬抬下巴——這聲“師兄”你還不是得叫出來麼?
坐在原地不曾動彈的師父,臉上出現了莫可名狀的深奧表情,用完全稱不上慈愛的目光盯了秦薷半天之後,嘆口氣,揮揮手:“風破,帶他去吧”
他抬手,再次拎住某人後衣領的同一個位置,向住處的方向拖去
秦薷的表情從慶幸逃脫到微帶感激、再到比適才益發惱火,總共也不過一刻之功。
長長的甬道中響起暴躁的喊叫:“啊啊啊你這個混蛋放開我啊啊啊——”
身後的師父,似乎悠悠嘆了一聲。
其實是報復吧
風破揉揉額頭,無奈地苦笑。
明知自己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師弟”沒有好感,平素又容不得有人說師父半句不好明知如此讓自己給那小子“領路”,師父當時,其實根本就是在報復那句“內裡如何”吧?
倒是從來沒有注意過,師父他,也有這樣促狹的一面啊
不過話說回來,他又何嘗瞭解過師父的其他幾面呢?又或者說,他了解的那些事情,又有多少,被他可以忽略了呢?
殺手營一向是前任十長老中四宿的地盤,雖然前任十長老因重傷等緣故下位,卻還是牢牢把持著殺手營。魘城是個不懂得何為“尊敬”的地方,地位和利益都要依靠實力換來,能從四宿的殺手營中將他帶出,他的師父需要有多麼強大的力量?
讓嗜血的四宿都心服的人,他身上的戾氣和殺戮,只怕也並不弱吧
如今,得知師父對待棋子時毫不留情的態度,他竟能覺得順理成章,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