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闊袖一揮:“明日保和殿設宴,替三王爺踐行。若無他事,眾人可退。”
五 斷崖
保和殿的國宴在北辰胤出征前三日舉行,朝中重臣到了齊全。君臣觥籌交錯,賓主暢飲盡歡,素有玩性的長孫佑達還特地招羅了各地藝人當殿獻藝各展其能。殿內宛若白晝,殿外仙樂飄飄,舞姬腰肢騰挪,蓮步輕移,盡是一片冷袖香風。見過世面的老宮人們都在事後談論,自北辰胤協助神武侯攻克北疆,挾勝歸來的那一年後,保和殿內就再未見過如此宏大的陣仗。編鐘鼓樂聲裡,元凰斟滿四杯酒,令人託在金盤上隨自己走到了北辰胤的面前。
“皇叔此番出征,朕在皇城之中,必然時時掛心。”元凰道,端一杯酒,又拿過另一杯遞到北辰胤的手裡:“這第一杯酒,是朕敬皇叔,自先皇崩後輔佐朕竭心盡力,如師如父。”他說完將酒杯湊到唇邊,用左手廣袖掩住,一乾而盡。沒等北辰胤舉杯共飲,他又回身拿起一杯,一面用另一隻手將北辰胤抬起的胳膊按下:“第二杯酒,是朕謝皇叔,國難當頭挺身而出,得保我朝千年基業。”話語說完,他同前一般將酒飲盡,又不間斷地端起金盤上的最後一杯,神色肅然:“第三杯酒,是朕祝皇叔出師凱旋,不日還朝。”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向北辰胤做了個請的手勢:“朕用三杯,敬皇叔一杯。皇叔請了。”
“謝皇上。”北辰胤垂下眼睛,舉杯相就,再沒有別的客套言語。放下酒杯的時候,他見到元凰正看著自己,眸中若有所思。元凰發現了北辰胤的視線,嘴唇微啟,想要再說些什麼,卻在發出聲音之前及時阻止了自己,將嘴唇緊抿成一道靜默的弧線。他親自從北辰胤手裡接回酒杯,兩個人的手指於是短暫交握在了一起。金盃上猶帶著北辰胤的體溫,元凰的手在半空中停滯片刻,似乎不知何去何從。他抬起眼睛來望著北辰胤,神情專注卻又帶著廖無一物的空虛,最終微笑了一下,將手縮了回來。
那時北辰胤有一瞬間的錯覺,彷彿從元凰的這個笑容中讀出了自嘲的意味——元凰生來便是天之驕子,如今又身在萬人之上,他手指一揮便是號令四方,他所想所念便是萬民所往。這樣的身份地位,或許會因為心高志遠而惆悵霸業未成,但縱使求之不得,亦不會流露出類似自嘲的頹喪神情。北辰胤對元凰方才的笑容記得真切,稍生疑惑,回過神來卻只聽到百官盛讚皇上同天錫王爺叔侄情融。他甫坐回位上,群臣紛紛起身想要上前敬酒,殿中演奏的琴師知情識趣,奏起歡暢熱鬧的曲譜,其間又蘊有慷慨激昂之勢,聽來像是橫掃千軍後的舉國歡慶,正是出征前的應景調子。一時間笙歌縱,歡宴盡,彷彿已無人記得元凰身世的疑惑,無人記得龍氣異變邊關戰亂,放眼望去只見錦繡樓臺,明朝醒來便是太平盛世。
如果那個面貌文雅的琴師不曾行刺的話,元皇元年的這場宮宴只會是史官記載里豪不起眼的一筆。然而隨著琴聲的驟然高亢,大殿正中忽作斷絃裂帛之音,還未等興濃酒酣的眾人品出個中滋味,本來跪坐地上的年輕琴師眉眼乍斂,十指輕掀,迅捷無聲地自琴底抽出軟劍,飛鳥一樣掠過詫立著的重重舞者,直取元凰。
琴師出手的時間恰到好處,元凰正滿懷心事,從北辰胤處走回自己的位子,因為身在宮中而失了警覺,左近又沒有侍衛援手。諸位大臣們或坐或立,打算敬酒的手中還持有酒杯,突然見到刺客,有幾人本能地想要閃避,有幾人趨前想要護駕,怯懦同忠心一道,造成亂哄哄的紛沓腳步,正好阻撓了殿上侍衛們奔跑的動作。元凰大驚之下,將頭一偏,踉蹌向後退去。涼白如水的軟劍隨著主人的心意自如扭轉,好像被路人驚起的蟄伏毒蛇,在元凰的脖頸間印下淡漠的血痕。
元凰後來一直都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是他下意識退到了北辰胤的身邊,還是北辰胤站起來走到了他的身旁。總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北辰胤已經緊緊拽住他的手腕,將他拖到自己身後。那名年輕琴師的武功還在元凰之上,應變尤為敏捷,他眼見一擊不中並不慌亂,雙足蹬在大殿柱上,居高臨下,回身又是一劍,面上不見懊惱,聲音在從容裡透著冷然:“北辰元凰,竊位之罪可恕,殺人之責難赦。我母親兄弟的性命,今日就要你償還。”
群臣上殿都要卸下兵器,北辰胤自然也不例外。他手無寸鐵,又拉著元凰,行動無法靈活自如,堪堪避過方才一劍,退到牆邊死角,仍牢牢將元凰掩在身後。這是一個父親護衛孩子時候的自然動作,原不需要片刻的思考權衡。元凰看著北辰胤的背影,猛然意識到他此時若是有心,只需隨意一掌便可將北辰胤擊成重傷——他曾隨北辰胤學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