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簡見她將軒轅和自己並列,一併熟絡,竟微微有些妒意。縱使不能與樸遊比,自己也應該有所不同呀!神不守舍地進了廂房,屋中陳設佈置一應不覺,只木頭泥塑似的在檀木案前就座,精緻的菜餚、撲鼻的香氣,也沒有半分誘惑。
酒過三巡,氣氛尷尬而沉默。燕蓀雖殷勤佈菜,但秦簡低勾著頭,樸遊、軒轅有一搭沒一搭說話,她只好笑問道:“秦簡,想不到你闖出偌大名頭,最可能臻至絕世的武者,我還是頭回聽說。”
秦簡勉強一笑,也不答話。軒轅接過話茬:“武之極道,有兩道坎最難邁過,一是後天而先天,這一關大浪淘沙,千存其一而已;由先天而絕世則是更難,百十年不得一出,的確是絕世超俗。”
“秦簡稱你為最接近絕世,中間有甚區別?”燕蓀興致盎然。
軒轅撫髯嘆息:“不過是大家的抬愛而已,先天而至絕世,中間距如天塹,最接近又如何,天道無私無間,一步便是萬仞。而秦兄二十歲便臻先天,天賦時間都足了,只是等待機緣。今天試招之下,秦兄領域法則已然大成,真不知如何練出來的。”
他舉杯致意,秦簡一飲而盡,抹去嘴角酒漬,忽而大笑道:“今日老友新知相聚,軒轅兄不得揀我的心病說。老樸最清楚,當初武院博士也是誇我有天賦,整日裡棍棒相逼,練得滿腔憤懣,最後才轉到醫藝,痛快了一段日子。”
軒轅一愣,爽然笑道:“秦兄是性情中人,拿得起放得下,來,你我再飲三杯。”秦簡卻把玩青花瓷盞,突然冒出一句:“老樸,你可真不夠意思。”
樸遊抬頭望他,一臉不解,秦簡忿忿道:“老同窗來一次,你還這麼摳門,這麼小的杯子,分明是藏著掖著。”
樸遊莞爾一笑,喚僕役上前換了大海碗:“罵我小氣,今天用酒淹死你。”
軒轅大唿痛快,與秦簡連幹三碗,面不改色。燕蓀眼中波光一閃,問道:“你以前可是滴酒不沾,什麼時候有這海量?”
“酒可是好東西,”秦簡乜斜著眼,“哈哈,誰能解憂,唯有杜康。這可是天下間至妙之物,嫂夫人。”掣出摺扇,翩翩搖動,一派風流氣度,若不知他底細,還真以為濁世佳公子。
燕蓀聽得“嫂夫人”一語,臉色遽變,直勾勾地看著他,陡然間決堤洪流般,有什麼東西要轟然湧出。樸遊暗叫壞事,忙解圍道:“今日秦簡遠來,軒轅兄也是久聚,我府中尚有珍藏的御酒,乃先帝所賜,今日便拿出來,讓兩位喝個痛快。”
燕蓀倏地站起:“軒轅是知酒的人,下次來獨飲罷了,今天卻不許拿出來糟蹋!我身子不適,少陪了。”起身便走,怒氣衝衝,再無雍容風度,裙裾颳起一陣香風,旋即出了院子。
樸遊、軒轅二人面面相覷,秦簡這個禍胎卻毫無自覺,舉箸嘖嘖品嚐菜餚。樸遊尷尬笑道:“內子就是這急性子,軒轅兄勿要見怪。”
軒轅撫髯道:“真性情,真性情,尋常倒難見她這般。”秦簡卻不識趣:“老樸,你單向老軒轅道歉,致我於何地?”
樸遊一翻白眼:“你把她氣成這樣,等著被收拾,哼哼,燕蓀的手段,你也見識一二。”秦簡大咧咧道:“我怕什麼!我是貴客。喂,把御酒搬出來,我和老軒轅喝個痛快。”
軒轅也兩眼發亮,顯然酒蟲勾動,坐立不安。樸遊卻搓著手,歉然道:“家裡一應事情,都是燕蓀作主,大到錢財地契,小到丫環僕役,都只聽她的。這酒窖沒她吩咐,可打不開。”
秦簡嘲笑道:“你好歹位列朝堂,齊田國裡數得著的人物,活得這般窩囊!”樸遊苦笑道:“燕蓀早就說了,家國大事她決不摻合,比如太一之戰誰贏,草原什麼時候打清蒙,黎人什麼時候攻嶺南,都我說了算。”
秦簡、軒轅擊案大笑,氣氛重又熱烈,三人觥籌交錯,倒也喝得痛快。
扶湘來到驛館,已是午後時分。仙宗未立國祚,但為中原宗主,驛館豪華更在諸國之上。它與皇城比河而立,佔地極廣,建築巍峨堂皇,便似一座獨立宮殿。扶湘在執事的引領下,走過一百單八的犀階,穿越重重宮門,秋風隨之排闥而進,搖落草木,吹皺蓮池,在高牆重拱間嗚嗚徘徊。
扶湘止住步子,望著偌大的宮院,低不可聞地嘆息。再壯麗的宮殿,若無人聲相聞,也徒然擺設而已。多少年了,仙宗的輝煌江河日下,往昔的榮耀漸而沒落,便像殿頂蒙塵的琉璃瓦,被荒棄在歷史的廢墟里。在長老的述說中,可非這副光景——八方來朝,中原賓服,這座驛館當時的權勢,絲毫不比隔岸的皇宮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