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特別鼓吹穩健和節制,這種品質一般不會使人產生激情。說到節制,如果要說得完全恰當,我認為光有節制是不夠的,還必須兼備作家的某些素質,必須有不太節制的激情。我在巴爾貝克海灘就注意到,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並不理解某些大藝術家的才華,她只知道用幽默的玩笑對他們冷嘲熱諷,使她的不理解披上一層詼諧而優雅的外衣。但是,她這種詼諧和優雅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竟變成了——在另一個平面上,被用來貶低那些最傑出的作品——她真正的藝術素質。然而,這種素質會對一個人的社交地位產生不良的影響,會導致一種醫生們所說的挑挑揀揀的『毛』病。這種『毛』病具有異常強大的瓦解力,即使你在社交界的地位十分牢固,不消幾年,也會被它動搖基礎。藝術家們所說的才智,對上流社會說來似乎是純粹的奢望,而上流社會的人不可能象他們那樣僅以唯一的一個角度去看待一切,決不會理解他們對選詞或對比為什麼有那樣濃厚興趣,因此在他們身邊會覺得疲倦,感到惱火,會很快產生反感。然而,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的談吐只顯示出一種完全是上流社會的高雅,這在她以後出版的回憶錄中也可以得到證實。一些重大的事件,她只是輕描淡寫、籠而統之地提一提;對於她過去的歲月,她幾乎只談了一些輕薄的瑣事,不過,她的描寫卻繪聲繪『色』、恰如其分。但是,一部作品,即或涉及的題材是非精神『性』的,也還是智力的產物;要在一本書或一場談話中(因為談話和寫書差別不大)使人得到一種輕薄已經登峰造極的印象,必須要有一定分量的嚴肅『性』,那是一個十足輕薄的人所不具備的。在某些由女人撰寫的被公認為傑作的回憶錄中,有的句子被人稱作高雅的輕浮,引為範例,但總使人想起要達到這種輕薄程度,作者想必早已精通一門比較沉悶的科學,一門討厭的學問,她在少女時代,在她的女友眼裡,可能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女學究。某些文學素質會導致社交生活的失敗,文學素質和社交生活之間的聯絡是那樣必然,今天,當我們拜讀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的回憶錄時,只要讀到某個貼切的形容詞和某些前後連貫的比喻,就可以重新看到勒魯瓦夫人那樣的假上流人物在某大使館的樓梯上可能向老侯爵夫人冷冰冰地行禮的情景。勒魯瓦夫人去蓋爾芒特府的時候,也許會順便送給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一張折了角的名片1,但決不會走進她的沙龍。因為勒魯瓦夫人害怕同醫生或公證人的妻子混在一起會有失身分。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少女時代可能是一個女學究。她自以為博古通今,顧盼自得,但很可能鋒芒畢『露』,咄咄『逼』人,得罪了上流社會中某些不及她聰明、又不如她有學問的人,而那些受到傷害的人卻對她耿耿於懷,記恨終生。
1在名片上折一隻角就表示親自來訪。
再說,才華不是一種附加物,可以隨便加到那些能使人獲得成功的各種素質之中,從而造就上流人士所說的“完美的女人”。才華是某種精神氣質的活的產物。一般地說,在這種氣質中,有許多特點是不存在的,占主導地位的是敏感『性』。這種敏感『性』的某些表現形式,在書中可能感覺不到,但在生活中卻會頑強地表現出來,例如好奇心,耽於幻想,突然想到這裡或那裡去走一走,是為了消遣,而不是為了擴大或維持社交關係,或者僅僅是為了發揮社交關係的作用。在巴爾貝克海灘時,我看見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把自己關在她的小圈子中,對坐在旅館大廳裡的人不屑一顧。但我敏感到她並不是生『性』冷漠才不和別人來往的,而且也不總是閉門謝客。心血來『潮』時,她也想結識這個或那個沒有資格受她接待的無名人士,可能因為她覺得那人長得漂亮,或者僅僅因為聽人說他很討人喜歡,或者認為他與她熟悉的人不一樣。而她所熟悉的人全都是最純的聖日爾曼社交圈裡的人,在那個時代,她對他們很不以為然,因為在她看來,他們決不會拋棄她。那個得到她賞識的生活放『蕩』的青年,沒有身分的小市民,對她的邀請不肯賞光,她就不得不一再發出邀請,久而久之,她在那些假上流人的眼裡漸漸威信掃地,因為他們評定一個沙龍好壞,往往根據女主人不接待什麼樣的人,而不是根據她接待什麼樣的人。的確,如果說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年輕時對自己是貴族的精華感到乏味,有意得罪她周圍的人,以作踐自己的地位自娛的話,那麼,當她在社交界的地位一落千丈後,反倒眷戀起她失去的地位了。從前,如果說她為了向公爵夫人們顯示自己比他們高明,她們不敢做的事她敢說敢做的話,那末現在,除了她的親屬之外,公爵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