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和家屬的中間,那份固有的矜持似乎在告訴所有的人,雖然他們的數量沒有病人多,但他們是這個世界的主宰,這一點毋庸置疑。
聰明的人也許能從中受到啟發,無論大牆內外,少數人永遠是多數人的統治者。醫院如此,監獄如此,菜市場如此,整個世界都是按照這個法則在運轉在生存。誰想逃避這個法則,必將會被碰得頭破血流,甚至要以生命為代價。
兩個身著警服的人雙手背後,筆直地站在一間病房前,看護著吳黎。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吳黎好像是什麼大人物。
蔣麗莎來到病房前,對著其中的一個耳語一陣,推門進了病房,把劉燕妮一個人留在了走廊上。
這就是貴族式的特權,市委書記的夫人可以接近吳黎。所謂的法律有時候在高官厚祿者面前盡顯蒼白無力。芸芸眾生都在呼喚著公平和正義,但一旦平民百姓踏上了貴族的地毯,坐上了貴族的位子,就會充分利用自己的身份和特權,毫不猶豫地撕破了公平和正義的臉面,踐踏著法律的尊嚴。
蔣麗莎出來,她滿面春風。她表面上嬉笑著,每一道細小的笑容裡都展示著對劉燕妮的尊敬,可在骨子裡,在笑容的最深層,她卻在譏笑著劉燕妮天真的無知——任你本事大如天,也難逃我老奸巨猾的魔杖。五萬塊錢加幾句賠情道歉的話,劉燕妮就會心滿意足。
劉燕妮進去了,在推門的剎那間,她也回眸一笑。她隱約感到蔣麗莎對她的輕蔑,但她也以同樣的方式在鄙視著蔣麗莎。她要當著吳黎的面做一次表面文章,實現她更大的夢想——憑藉著自己的力量,徹底摧毀黃江河這座頑固的堡壘,為自己報仇雪恨。
吳黎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見劉燕妮進來,抬抬頭,想微笑,但沒有笑出來。
“請坐。”吳黎終於開口道。他的身體暫時殘廢了,但他的喉管沒什麼問題,語音還比較清亮。就在蔣麗莎進來之前,他對劉燕妮還刻骨仇恨,心想著就是自己死了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劉燕妮這個比蛇蠍還狠毒的女人。
但是,蔣麗莎的話叫他豁然開朗,開啟了他心靈的迷宮,“劉燕妮當時心情不好,你喝多了酒,大概說話和動作都粗魯,所以她就誤會了你。”這是蔣麗莎剛剛對他說過的話。就因為這一句話,他基本原諒了劉燕妮。
劉燕妮是來聽他道歉的,所以他必須先微笑,然後再請劉燕妮入座。
劉燕妮坐下來,她的正面就是吳黎的眼睛。她看看吳黎的眼睛,但吳黎卻把眼睛躲避開來。
給受害人承認錯誤,除了態度的恭敬,還必須主動。劉燕妮剛剛坐穩,吳黎就說:“對不起,那天我喝多了,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麼。都說喝酒亂性,有了這個教訓,我才深信不疑。我在看守所已經受盡了折磨了,也算對為我的懲罰。早晚一碗湯一個小饅頭,中午二兩面。就這些東西,還得孝敬裡面的牢頭。我捱打就是因為我不願把我的二兩面分給那個惡棍,他就用碗砸在我的脊樑上,幸好無大礙,不然我這一生就完蛋了。除了我母親和乾媽,好幾天沒人和我說話了,你是第三個人。我說了這麼多,就是想叫你聽聽,我已經得到懲罰了。現在,我正式向你道歉。我乾媽剛才也說了,要我出去後賠償你五萬塊錢,我覺得有點少,應該加到十萬。你受到了傷害,理應得到賠償。等我的身體徹底康復了,我就親自給你跪下,求得你的原諒。”
吳黎誠摯地說著,劉燕妮聚精會神地聽著。憑著對人性的瞭解,劉燕妮判斷吳黎說的都是實話。聽著吳黎充滿真誠的話,劉燕妮多少有點感動,她甚至想站起來對吳黎說:“你的不幸都是我造成的,該受到懲罰的不是你而是我,該賠禮道歉也該是我而不是你。”
但是,這是一個不需要誠摯的年代,謊話的信任度也許比真話更能贏得人們的信賴。於是,劉燕妮接著吳黎的話,一本正經地問道:“我們真的能成為朋友嗎?你不會是為了叫我不再追究你的刑事責任才哄我的吧?”
吳黎見劉燕妮不相信自己,就想掙扎著用胳膊把自己撐起來,但卻沒有成功。不但沒有成功,這劇烈的一動還給他增添了巨大的痛苦。他咬著牙重新躺了下來,然後說:“即使你當時想誣陷我,大概也有你的難處。現在,不管什麼原因,你願意原諒我,就足以說明你是個善良的女人。我不能住進監獄,我祖上十八代就出了我這麼一個能人,我不能給父母丟臉——”
也許這兩天很少說話,吳黎說起來沒個完。但劉燕妮不想再聽下去了,她怕吳黎如果再說下去,她就會改變了主意,那樣就前功盡棄了。時間已經過了二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