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慌不忙的,不像夏至,一碗飯擺在他面前,他能把腦袋埋進碗口裡。定宜眼巴巴看著他,那蘭花尖兒白得玉一樣,在紫紅的果子間遊走,單是觀摩就覺得賞心悅目。他嘴一抿呀,她就緊張起來,仔細看他神色,繃著弦兒問:“王爺,您覺得吃口怎麼樣?”
王爺慢慢笑起來,桑葚紅紅的汁子暈染了他的嘴唇,像姑娘點了口脂似的。他說好,“真和我小時候吃的不一樣,難怪他們為搶一棵樹大打出手呢。我那會兒就想,味道也不怎麼樣,犯得著這麼拼命嗎,原來是沒見識到它的好。”
“那您多吃。”定宜找了個最飽滿的,捏著小把兒放在碗邊上,“您吃這個,這個更好。”
他們是帝王家出身,吃什麼都有規矩,嘴上得節制,宮裡時如此,建了自己的府邸也是如此。外面的人是不知道的,對小樹來說愛吃就吃、愛睡就睡,可以順其自然,他卻不同。猶記得兒時宮裡過節,他貪嘴多吃了一塊棗泥糕,他母親就派精奇來訓斥,從酉時到戌時,整整一個時辰的教誨,足夠記上一輩子了。
他搖搖頭,把碗推開了。
定宜看著那碗果子覺得悵然,王爺胃口小,換了她,一炷香就見底了。不吃就不吃了吧!一頭收拾一頭道:“我今兒來要和王爺回個事兒,昨天我在風雅居替七爺挑了隻鳥兒,七爺一高興,答應讓我進侍衛班了。早前讓我搬花盆我沒幹,絕不是因為怕苦,我有我的念想。我也和您說起過,打算回去伺候師父的,可七爺既然給了這機會,就不想白錯過。我和師父回稟了,師父也贊同我,過會兒我就上賢王府報到去了。”
弘策有點意外,“賢王府的戈什哈可不好當,以你的身手,能在那兒立足?”
這個說出來不太光彩,定宜靦腆道:“也不是當戈什哈,就是在侍衛處掛個虛職。七爺上北邊要帶兩隻鳥兒,我專門負責伺候那鳥兒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這種荒唐主意也只有弘韜想得出來。那麼冷的天帶著鳥,回頭鳥凍死了算誰的?
他的手指蜷曲起來鬆鬆攏著,緩聲道:“越往北,越是滴水成冰的氣候。你能保證七爺的寶貝毫髮無損?萬一有個閃失,七爺要問罪,你在他手底下,我連求情的餘地都沒有。”
定宜覺得既到了這一步,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長白山近在眼前,一勾手就能夠著,這會兒刀山火海都阻擋不了她。她這一路走來,盡是且走且看,能活多久命裡有定數,橫豎是這樣了,沒準死了倒超生了。
她笑道:“我就是想跟您一塊兒出門看看,沒琢磨那許多。”
他略蹙了蹙眉,“既然橫了心要去,同我直說就是了,何苦這樣?”
定宜悶頭嘀咕:“我不是不好意思死皮賴臉嘛,和您提幾回您都不答應,我只有自己想辦法了。”她騰挪到王爺身邊,他似乎不太高興,眼裡的金圈兒隱隱綽綽,看不真切。她撓撓頭皮說,“您別擔心,我自有辦法。實在冷就捂著,不讓它們露頭就行了。那麼點兒小的玩意兒,我暖著它們,凍不死的。”
罷了,法子靠人想,現在懊惱也遲了。可是似乎哪裡不大對勁,自己救了他兩回,看見他就覺得麻煩事來了,弄得現在養成了習慣,習慣準備替他善後,這是什麼毛病?再瞧他一眼,他滿臉諂媚的表情,眨著兩隻大眼睛,那瞳仁兒烏黑明亮,像他獸園裡圈養的鹿。
弘策長出一口氣,調開了視線,“你瞧我這地方景緻怎麼樣?”
“好啊,城裡見不著這麼大片竹林,您養竹子養得真好。”她抬手往遠處一指,“要在那兒建個屋子更好,不要山牆,就蓋個八角攢尖頂,大紅抱柱綠琉璃瓦,八面放金絲垂簾。晚上您住在裡頭,能聽見蟲在您身邊叫,那才逍遙呢!”
他認真想了想:“蟲鳴我是聽不見的,不過蚊子倒可以餵飽。”
定宜一怔,居然忘了這茬,不小心戳到人家痛肋了吧?她有點慌,“我一時沒過腦子,說禿嚕了”
他並不介意,很多人經常會忘記,要是樣樣放在心上,日子也沒法過了。他站起身,背手朝她指的那個方向看,喃喃道:“我曾經是有這想法,打算建個樓,接我額涅過府奉養,好讓她在那裡消夏。可惜後來沒成,因為太妃們自有御賜的地方安享天年,我這兒再張羅也是多餘。”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帝王家也一樣。以前的慣例是老皇上一死,後宮有兒子的嬪妃都隨子移宮了,只有那些無兒無女的才另闢園子安置。現在礙著太上皇是遜位,他老人家還健在呢,自然不能按照老例兒辦——人活著就樹倒猢猻散了,成什麼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