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五年前縫合的舊傷疤。
每一個大夫手術留下的痕跡都是獨一無二的,外人看不出什麼特別,但對有心的大夫來說,不管多少年過去,不管曾經的病人形貌上有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只要看到那條出自自己之手的縫合痕跡,便會喚起記憶中有關這個傷痕的一切。
何況是第一次親手縫合的傷口。
還是在愛了唸了等了五年的人身上。
在心裡期盼了近兩千個日夜的重逢,竟以這樣的形式如此突然地到來。
不知多久,才從強烈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眼淚已滴滴滑過臉頰,落在那條從未在記憶中淡化過分毫的傷痕上。
或是被這突然降落的溫熱水滴喚醒,一聲輕微的呻吟傳來。
娉婷心中一動,幾乎張口喚出聲來,卻倏然記起此時處境,慌忙掩住了口。
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娉婷強迫著自己鎮靜下來。
好在是背對門站在,監視在門外的人尚未發現異樣。
但想在這樣情境下隻身救他出去,也絕不可能。
甚至連話都不能說一句。
說話。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娉婷沒有轉身,也沒有抬手拭淚,而是動手慢慢除去那兩道傷的包紮。
一邊揚聲道:“將軍,他這幾天有沒有用過什麼藥?”
不讓她與病人交談,卻沒說不許她說話。
他的傷痕讓她認出了他。
她的聲音,他可還記得?
娉婷清楚地看到那被捆縛在鐵臺上的身體突然一定,接著就是一陣急促卻無力的咳嗽。
透過監視口看著,並沒有什麼不妥,聽娉婷問的也不是無用閒言,軍官便精簡地回道:“沒有。”
“謝謝將軍。”
伸手,在身體的遮擋下握住他被束住的手。
清晰地感覺到他用盡力氣想要抓緊她,卻並沒有多少力氣。
不知這五年來他經歷了什麼,也不知一向謹慎機警的他又因何而落到如此境地,很多話想說,很多事想問,此刻卻只能這樣與他無言相握。
一隻手被他握著,另一隻手仍在小心地拆開那粗陋的包紮。
傷口暴露出來,娉婷一眼便辨出是槍傷。
雖已經過處理取出彈片,但這處理也與包紮一樣,是極粗陋的。
從感染程度看,至少是有五六天了。
看著這樣的傷口,他被捕的過程也大致能猜得出了。
他是獨自行動的,受傷之後或逃或戰,傷口無暇顧及,就只做了粗簡的處理。或許就是受傷口感染所累,他才落到了這裡。
看到這樣的傷口,娉婷本能地想到清創。
想要抽出被他握著的手,自己鬆了力,他卻抓得愈發緊起來。
像是用上了所有的力氣,身體都在微微發抖著。
即便被他這樣抓著,掙開他還是不難的,娉婷卻沒動。
她感覺到他不肯鬆手並不是在表達情感。
而是傳遞資訊。
他不想讓她施救。
或者是,他不想活。
一時間,娉婷無法單憑著緊緊一握而確定這樣一個判斷。
不動聲色地掙開他的手,娉婷仍背對著監視視窗,“將軍,他進來督軍府有多久?”
軍官蹙起眉,這畢竟是與治病沒什麼關係的問題。
還沒等軍官想好要不要回答,又聽到另一句提問,“這些日子飲食如何?”
緊蹙的眉微展,“今天剛到,尚未飲食。”
兩句話間,娉婷已得到確認。
不是軍官的回答,卻是他給的答案。
一邊用說話吸引軍官注意,一邊用手在林莫然手心上暗暗比劃了個“死”字。
林莫然把這“死”字緊攥了起來。
死。
他求死。
深深呼吸,吐納間便有了決定。
娉婷平平靜靜地取了藥品器具,一針麻醉,然後穩穩當當地清創,止血,上藥,縫合,包紮,注射消炎藥品。
作為一個大夫,仁至,義盡。
洗手,更衣,出門。
“沈小姐”
軍官還沒來得及說話,娉婷已伏到他懷裡,放聲哭起來。
軍官馬上意識到怎麼回事,但卻被娉婷抱著不敢亂動,只得示意一個守門計程車兵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