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她被睚眥撿回去,悉心照料了三個月,傷病都好了,出了雨季後睚眥甚至下山去給她買了新的衣服和首飾,一副金屋藏嬌的架勢,卻又從來不碰她,端的是比柳下惠還要坐懷不亂。君子這玩意兒女人都愛,加上黃家六叔那時候生死未卜——料想也活不下來了,黃家六嬸就和所有武俠小說中落難的女豬腳一樣,決定以身相許來報答睚眥的救命之恩。
睚眥既沒答應,也沒拒絕——這裡需要打個疑問,是真的沒答應,還是當著弟弟不好承認呢?唐小棠表示保留意見。等黃家六嬸傷養好了,能下地走路了,他們就收拾了為數不多的東西,沿著河岸往山下走。
睚眥有想過要不要駝她下山,但如果這麼做就會被人看到,堂堂神龍之子竟然甘願駝一個女人,這成何體統?於是只在心裡想了想,沒提,這一不提,後面就悲劇了。
怎麼說呢?他們手挽手,有說有笑地走在河邊,竟然和黃家六叔撞了個正著。
“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啊?”雖然早就知道結局,黃家六叔不可能命喪不周山,但聽到這裡,唐小棠還是忍不住問。
狴犴抹抹嘴,意猶未盡地說:“別提啦,二哥說他一定是在山洪來的時候用符咒傳回濁世去了,害內女的拖著傷腿到處找他,最後還是落了殘疾,後半輩子都得跛著腳走路。”
唐小棠聽得直皺眉,對黃家六叔的做法不太滿意,又說不上他哪裡錯了,只好先拋開不管,繼續問:“那後來呢?”
狗血的重逢註定不會是結束,黃家六嬸本來已經死心了,決定跟著睚眥一輩子,雖然壽命不同步,伺候一年是一年,可這會子又見到了心上人,冰凍的感情就跟那濤濤春水一般,填滿了旱季乾枯的河道。
有情人互相呼喊著對方的名字相擁而泣,睚眥倒成了多餘的人,就算黃家六嬸不說,他也知道,這天上掉下來的便宜媳婦兒,是不會再跟著自己了。
他什麼也沒說,靜靜地看著他們久別重逢,一把鼻涕一把淚,好容易纏綿夠了,才終於想起他這個恩人。
黃家六叔看他的眼神很複雜,既有對恩人的感激,又有對一個和自己媳婦朝夕共處的男人的不信任。
黃家六嬸看他的眼神也很複雜,這時無論是跟著丈夫回家,或是留在幻世報答睚眥,都必然要傷害其中一方,而這種傷害,卻又是無法避免的。
作為一個英雄,睚眥這時候本該功成身退,說一句祝你們幸福,然後轉身留給他們一個瀟灑的背影。但睚眥終歸是睚眥,幾千年來,對著兄弟們尚且小心眼斤斤計較,何況對著一個螻蟻般弱小的男人。
夾在中間的女人,他愛也罷不愛也罷,就是不想放。
“要是你,你會咋辦?”狴犴終於吃撐了,拍著圓鼓鼓的肚皮直打嗝。
唐小棠哭笑不得,這場面換成任何人都難以決斷,選睚眥,對不起自己的感情,選黃家六叔,又有違道義,況且是她主動說要和睚眥一輩子的,現在又來反悔,嘖嘖,做不出來。
狴犴狡黠一笑:“你選一個,選了,我再告訴你結果。”
唐小棠無奈,只好說:“沒法兒選啊,我可以自殺不?要不我去捐個門檻?”
狴犴哈哈笑,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說:“黃家六叔可是個厲害角兒,只說了一句話,就把二哥打蔫啦!”
當是時,黃家六叔選擇了隱瞞內心的懷疑和不滿,對睚眥鞠了一躬:“閣下對我和婉兒恩同再造!日後若是來濁世做客,必將奉若上賓,有任何我們能效勞的事,請儘管吩咐!”
一句“閣下對我和婉兒恩同再造”,馬上把睚眥排斥到了他們二人之外,黃家六叔覺察到妻子的為難,就主動出擊,先發制人,同時也提醒睚眥,就算你殺了我,把我妻子的人帶走,她的心你也帶不走。
睚眥還能說什麼呢?妻子是人家的,自己不過是個路人,是他們愛情之路上遇到的無數配角之一。
神龍之子又如何,恩同再造又如何,女人對黃家六叔的愛深到讓她在風雨裡摸爬滾打,死也要死在一起,對他睚眥,卻不過是感激,是將就,黃家六叔一出現,她的立場馬上就動搖了。
這樣的人強留在身邊,又有什麼用?
睚眥說:“他日倘若他有負於你,可隨時回來找我,先前的約定,在你有生之年都作數。”
黃家六嬸如釋重負,和丈夫一起跪下,對他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然後相攜離去。
從那以後整整十三年,無論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還是赤沙漫漫,山石疾走,睚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