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了半天,睚眥終於氣餒地放棄頑抗,有氣無力地說:“十三年前這裡下暴雨,我出來覓食,看到河裡漂著個人,就把她撈上來打算吃掉,誰知這人非但不怕我,竟然還敢動手打我,我一個好奇,就沒吃她,問她區區一個凡人,來不周山做什麼。”
黃家六嬸當年一畢業就敢衝到祖國另一頭去追漢子,可見也是個熱辣奔放的妹子,這樣的一個人,在不知道睚眥身份的情況下出於自衛而動手打了他,唐小棠覺得簡直太正常了。
“她說陪她男人來走走,結果遇上山洪,被衝散了,我心想那多半是死了,她卻說不可能,要去找,還要我陪著一起去找,我說不去,她就拿吃的引誘我。”
唐小棠噗地一聲笑了:“那不還是我說的那樣嘛,看到吃的你就走不動路了,出息點成不?”
睚眥惱羞成怒:“聽不聽了?”
“聽聽,繼續講。”
睚眥於是又說:“她拿出一塊硬邦邦的東西,在山洞裡點了火烤,肉香味馬上就竄了出來,我活了幾千年,還從沒聞到過這麼香的肉,就有點有點饞。”
唐小棠深表理解:“是的,滇式醃製品都要放十幾種調味香料,我第一次見的時候也饞得流口水,何況你還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嘴裡都要淡出味兒來了。”
睚眥點點頭:“那女的就說了,給我吃可以,吃完以後要馱著她去找她男人,因為她腿摔斷了,走不了。我們兄弟幾個從來不給人當坐騎的,我本不想答應,可又想反正在不周山也沒人看到,駝就駝吧,就答應了。”
“她揹包裡統共就三塊兒那什麼肉,給我吃一塊,我駝她找一天,等到第四天肉沒了人還沒找到,我就說我不幹了,本來就是為了吃的才陪她找,而且找了三天都沒找到,我說八成是死了,別找了。”
“然後她突然就哭了。”
睚眥漠然望著天際,紫黑色的雲層沉悶得如同壓在人的心頭一般。
“一個人走丟了沒哭,摔斷了腿沒哭,死裡逃生沒哭,被我吼了也沒哭,我只不過隨口說了一句實話,她就哭得稀里嘩啦的,說什麼她和她男人說好了一生一世都會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處,還說既然我不陪她找了那她就自己去找,就這麼拖著斷腿從山洞裡爬了出去。”
唐小棠輕聲道:“生則同衾,死則同穴。”
睚眥嗯了一聲,說:“我從來不信這些愛來愛去的東西,只覺得她就是個傻瓜,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何必要為了一個尋死覓活不把自己當回事。所以也就沒管她,她要走就讓她走了,我繼續過我的。”
“又過了兩天,我去河邊洗澡的時候發現她倒在河灘上,還有氣,就是昏了過去,手裡抓著個包,已經撕爛了,我把她扶起來的時候,包裡滾出倆肉糰子,我當時就想,她男人八成是真死了,這包應該就是那男人的,她一定是睹物思人,傷心得暈過去的。”
天空中猛然一聲炸雷,接著豆大的雨點噼裡啪啦地落了下來,不出三秒鐘就演化為瓢潑大雨,毫無防備的眾人一瞬間就全成了落湯雞。
不周山持續一個月的雨季開始了。
大雨滂沱,天地萬物全都在這茫茫之中黯然失色,雨幕隨狂風擺盪,狂躁地侵蝕著懸崖峭壁,泥沙混著雨水匯成一股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勢,遇山推山,遇壑填壑,狂嘯著、轟鳴著奔騰向遠方。
雷聲炸響,如在耳畔,電光劃過,有若白晝。
滔天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地湧起,就連飛濺出來的水花打在臉上,都如彈丸般有力,打得人生疼。
數人擠在一個狹小的山洞裡,望著外面滔滔的洪水不寒而慄。
“太誇張了當年共工撞倒不周山,天洪泛濫也不過如此了吧?”黃綺回咂舌道。
“差遠了,當時不周山整個都沉到了水下。”囚牛淡淡地說。
三個沒見過史前洪水的晚生後輩忍不住慶幸自己沒生在那個悲劇的時代。
睚眥倚在洞口,出神地望著外面瓢潑的大雨,思緒隨波逐流,彷彿脫離了時間的控制,又回到了從前。
也是一樣的天氣,雨下得如天漏了一般,悶雷滾滾而來,扯亮一道閃電照得黑夜與白晝無異。
女人從噩夢中驚醒,一屁股坐直起身,背上全是冷汗。
“終於醒了?來喝點熱湯。”他既不驚也不喜,從鍋裡舀了一勺肉湯遞過去。
女人喘息著看他,戒備地問:“你是誰?”環顧四周,“我這是在哪兒?”
他懶得回答,只問:“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