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抬起頭看著屋裡面停放的棺材,蒼老的臉上浮現出失落的神色。謝明弦等了一陣,見父親還沒有說話,他正想繼續追問,卻聽到屋裡面的門一開。扭頭過去,謝明弦就見到了他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母親。”謝明固迎了上去,攙扶著一位裹著小腳的老年婦女從內屋門口走了出來。
謝福正的正妻走了幾步,在屋裡面的主母位置上坐下。她儘量用一種還算是溫和的語氣說道:“明弦,你回來啦。”
謝明弦下意識的想站起身,不過瞥見母親的棺木,他就穩穩坐在椅子上,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你好,阿姨,好久不見。”
屋裡面的氣氛登時就僵硬起來,謝福正的正妻臉冷的彷彿掛了寒霜。按照規矩,謝明弦得向她叫母親,更得磕頭跪拜。但是謝明弦用實際行動以及話語明確的表示了自己的態度。看著謝明弦不僅沒有動彈的意思,更是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謝福正的正妻怒氣衝衝的冷哼一聲,乾脆起身回了內屋。
等自己父親的正妻回了屋子,謝明弦才放下二郎腿,轉頭繼續問自己父親。“我母親怎麼去世的?”
彷彿完全沒看到剛才激烈的家庭衝突,謝福正還是一臉失落的神色,“先是風寒,然後發燒。咱們本地的醫生治不了,送到縣裡面的部隊醫院。醫院說是什麼感染,高燒不退。後來就沒有撐住。”
“為什麼不送到岳陽的醫院?”謝明弦忍不住質問道。不過剛說完,他也覺得自己這話實在是有些過份。能送到縣裡面的部隊醫院,這對農村來講已經是很費力氣的事情。謝福正已經不是謝明弦十三年前離家時候的那個中年漢子,此時的謝福正也已經是個老頭子了。這麼嚴厲的指責這麼一個老頭子實在是很沒道理的事情。
謝福正彷彿沒有聽出自己兒子的這種過份,還是一臉失落的看著屋中的棺材不再吭聲。
“哥,你這麼說就不對。”謝明固把他母親送回內屋,剛出來就聽到謝明弦質問謝福正,他忍不住反駁道,“當時是我和咱爹把二孃送去縣醫院的。咱爹倒也說過是不是把二孃送去岳陽的醫院,可是咱們是湖北,又不是湖南,人家那邊收不收還是回事。這是我自作主張把二孃送去縣醫院。你要怪就怪我!”
謝明弦聽了這話差點勃然大怒,不過他畢竟是能當上省委書記的人,批評與自我批評平素可是沒少做。此時謝明弦已經明白,人民黨中級幹部中的心理學中提到了悲傷的五個過程,拒絕,憤怒,彷徨,消沉,接受。此時謝明弦明顯處於憤怒階段,而且謝明弦也意識到,自己此時的憤怒與其說這是不能接受母親離世導致的憤怒,倒不如說是謝明弦對這個家早就沉積多年的一次爆發。如果作為一個普通人,謝明弦或許可以這麼做。但是作為一名省委書記,謝明弦無論如何都不能這麼做。
即便心裡面明白了這個道理,謝明弦依舊覺得自己的心臟因為遏制不住的憤怒而激烈的跳動著,甚至耳鼓都能聽到血管充血而發出的咚咚聲。
就在此時,謝福正終於主動說了句話,“人都不在了,就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話。明弦,你準備什麼時候走?”
謝明弦被這話給弄的目瞪口呆,他一路上也想過自家老爹肯定要說什麼,卻沒想到自己父親根本不提謝明弦給家裡出力的事情,竟然是一副攆人的架勢。既然自家老子準備攆人,謝明弦也沒有理由死皮賴臉的要留在家,更不用說他原本也沒有準備長留在家的打算。謝明弦早就沒有任何對故鄉的眷戀,他只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再次見到這個地方。
“母親下葬之後我就走。”謝明弦答道。
“那你這幾天準備住在哪裡?”謝福正繼續問道。
“先和部隊的同志們一起住。”謝明弦可沒有膽量搞什麼特殊化,儘管他在黨內資格很老,也有自己的優點。不過謝明弦深知自己沒有其他同志那種善於上刀山下火海的才幹。謝明弦參加革命的理由很單純,他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的,陳克給他了一份能發揮謝明弦所學的書籍編輯工作。後來繼續跟著陳克走是因為人民黨有錢維持組織營運,大家有工資。他起初在上海跟著齊會深搞“地下工作”,後來到了安徽根據地工作。上戰場前有軍事訓練,戰前有安排,有計劃。做民政工作同樣有分析,有調查。總的來說,他所做的一切不比同志們更危險,也不比同志們更辛苦。同志們遇到什麼,克服了什麼,謝明弦同樣經歷了一番。
凡是開拓、創新、隨機應變,謝明弦認為這都不是自己的長項。如果說謝明弦認為自己有什麼獨到之處,那或許就是他能夠“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