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中當然是有原因的。過去,這片土地曾經歷無數次的興衰,留下了不計其數的血腥記錄。而這裡的彈左谷地名,同樣也有著一段由來。天文六年八月,在對岸的小法師嶽上築造城寨的淵上武士頭領西東藏人尚海,遭到自很久前便因人質問題而彼此反目的日貴彈左衛門珍政的進攻,最終滅亡。當時,上自家中男女老弱,下至町家眾人,多達千名的俘虜全都被帶到這個緩坡,處以斬首。隨後,彈左衛門將遭斬者的屍體堆成數層,深埋到了地下。殆至明歷三年之時,這片地峽發生了一場山體滑坡,那些早就化作泥土的屍骸,再次裸露出來。或許是因為紮根於那些腐朽不堪的屍骸中的緣故,這裡生長的草木異常茂密繁盛。
沒過多久,其強烈的生氣便將這片古老地峽中的死氣吞噬殆盡。直至今日,這片草木的巨大與繁茂,依舊與往昔無二。啜吸著這令人毛骨悚然的肥沃土壤,只要有一根樹幹高高垂下,立刻就會有許多莖幹伸來攀附,就連枝幹間的空隙,都會被樹葉和卷鬚層層掩蓋。樹林中吸盤相觸、尖刺交錯,形狀錯落猶如犬牙,不久亦化作一種無聲的夢囈,不知不覺間從色彩中滲透而出。
其中,鬼豬殃殃之類裝備堅固的兇暴植物,甚至將那些羸弱草木的露珠吸噬殆盡,故而其莖節漸漸膨脹得有如瘤子腫塊。一眼看去,就像是寄生在其餘草木之上,時而展現出令人不寒而慄的奇怪樣貌,時而生長得如同巨人。因此,鬼豬殃殃便形成了一種中毒般的黑灰病態之色。而且它還向著天空高高伸出枝條長頸,攀附纏結於上層,形成一種既非柵欄又非格牆,反而類似箭樓的形狀。這樣一來,便如同城寨似的守住了這片寬廣地域。在其陰暗的下方,沉眠著無數纖弱的草木。此外,因這裡空氣不通,熱氣蒸騰,遂使花粉腐臭,枝葉凋朽。再混進各種小動物和昆蟲的糞尿臭味,甚至會讓你的視力都逐漸衰弱。因此,除了那些對這種瘴氣抗性較強的大金龜子、馬陸、蜈蚣或其他喜好這類不健康溼地的猛蟲毒蛇之外,絕大部分生物都拒絕在這片區域中生存。
這一帶的高原上的原野精氣與荒蕪氣息凝聚一處,構成了一股世間罕有的鬼意。而作者之所以會如此執拗地不停記述這番情景,其意圖絕非是滿足自己滔滔不絕、口惹懸河的癖好。作者是希望正文之前,先豎起一種對本篇主題的轉換面容的認識。這樣說的緣故,是人類若能和物質同化,其必會首先選擇草木。如此一來,草木的呻吟、晃動,就會變成其本人的呻吟、動搖,最終使人類與草木相合——不就是這樣的一個結論?而說到這片原野的標誌,儘管首先就會想到那些遭斬屍首的腐肉,但以腐肉為食的草木的根髓之中,或許會發生細胞變異,生長成異樣個體。一旦從中嚐到了甜頭,這感觸恐怕就會形成一種強烈的競爭意識,壓迫其所到之處的所有生物。而今,棲居緩坡之底的騎西一家的悽慘命運,說不定亦正是這人類和植物間立場顛倒的狀況所致。不,不僅只是單純地喚起這些人們。這片原野的準確擬人化,就存在於鬼豬殃殃那充滿奇態的生活之中。
這鬼草充滿著強韌的意欲,不僅無愧其草原王者的稱號,其力量更從來不會衰退,從不知飽,只一味兇暴向前。然而,不可思議的是,每當其意念提升、欲求暴漲之際,外形卻又會出現變化,不斷髮出慵懶的咔嚓咔嚓之響,表皮上出現數條如皺眉沉思似的褶皺,漸漸開始呻吟懊惱——那鬼草竟被奇形化了。
這明顯是一種病理性的變化。眾位沒準兒會想,這世上哪裡會有這般的植物妖異世界?但若試著在騎西瀧人的心中創造影像的話,兩者便自然合而為一。對這種神秘的相合,大腦是沒有任何分析能力的,唯有一種分不清究竟是恐懼還是驚駭的異樣情緒。然而,在本篇中,這絕非是將白蟻的齒聲加以形象化。雖然這的確堪稱一種特異之色,但那深藏地下、四處侵蝕,不久後便引發難以想象的自毀作用的害蟲之力,恐怕不啻是白晝、黃昏——若論色彩的話,當然是白蟻的恐懼感更甚一些。
不過,作者卻希望能就此筆鋒一轉,儘早開始騎西家與這片土地的概述,結束這一序篇。事實上,由晚春到仲秋,這片原野的深處渾如一座孤島。值此期間,唯一的一條小路亦被不留間隙地封鎖,更莫論任何的交通往來。目光所到之處,全被一層陰抑的火焰所環繞著。但若再向稍高處望去,則這陰沉色彩的周圍,便會開始帶有一種日冕般的光芒。目力所及之處,只見一片無垠的明亮翠綠。地峽在草原的前方,小法師嶽的山腳處呈馬蹄形迂迴而去,很快就消失於南佐久的高原。然而這小法師嶽上,卻形成了幾層不同的植被帶,中腹附近生成了一片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