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事做了萬全準備——即使隕落,她也要用無數倖存下來的眼睛,看著大隋江山千秋萬代地榮盛下去。
他需要這樣的勢力。
韶光孤單地站在玲瓏寶塔的陰霾裡,“奴婢沒有退路,不是麼?殿下已經用行動向奴婢證明,與麟華宮為敵的下場。”
無力抗爭,何必非要跟宿命為敵
或許是這樣的神情太過悲寂、哀涼,尤其是像她這種一貫從容端穆的女子,本不該出現在臉上。薄肅的心驀然被撥亂,楊廣黑眸轉深,閃念間就已經伸出手,蒙在了韶光的眼睛上,“不要恨本王。”
她順從地站著,沒有抗拒,任由粗糲的手心覆蓋著視線。直到過了很久,一聲嘆息自檀唇輕然滑落,“再給奴婢三個月吧三個月後,奴婢定會給殿下一個滿意的答覆。”
男子鬆開矇住韶光的手,對上那一雙黑森森的眸子,清寒瀲灩,似冰泉幽咽,讓人難以逼視,“本王會等,但,莫讓本王等得太久。”
萬般皆有法,非堅持和固執能夠使其赦免。推開厚重的殿門,韶光踏出麟華宮的硃紅門檻,暑熱的燥氣撲面而來。
酉時將近。
夕照刺眼的光線篩下一層細密的橘色,讓她抬手擋在眼前。那些矗立在近處的紅牆黃瓦、畫棟雕樑,遠處的殿宇樓臺,高低錯落,輝煌卻極不真實。
殘忍的災難,浮華的空虛,徒勞一場的操持,伴隨追祭和報復的喧囂,都會從私念中消逝。然而,天邊的晚霞已經隱隱浮出了雲層,瑰麗奇詭,碎裂著天幕,與身後恢弘的殿宇相映成輝,同時,彷彿也正預示著深宮帷幕後那嶄新的一頁,即將就此揭開。
有些事情,原來註定是躲不開、推不掉的韶光抬起眸,望向天邊絢爛的霞光,那些曾經熟悉的景緻,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得陌生,近在咫尺,卻終究遠隔天涯。
第七章 鎖珠簾(13)
三
寧霜甦醒之後,房裡很多相熟的宮人前來探望。
大病初癒,身子虛弱得厲害,繡兒不知從哪兒要來很多補藥,去小廚房用砂鍋煎煮了,熬成濃苦的藥汁,餵給寧霜喝下。宮人們因此都笑她哪裡是病,實則是在享福——不用操勞活計,光讓別人伺候了。
可很快的,宮闈局就傳來命令,宮婢寧霜因疫症未消被調往央河小築。
現如今的江山是覆滅北周得來的,帝后為了安撫北周子民,特地在央河小築建造墳冢,厚葬前朝君臣。每隔幾年,朝廷會派遣重臣前去祭掃。央河小築因此需要宮婢和戍士看護和守衛。單調冷清的環境,離京師甚遠,卻也衣食無憂,宮婢年過二十五歲便可發還回鄉。
寧霜聽聞訊息,哭鬧得死去活來,青梅和繡兒更是頻頻跑去央求鍾漪蘭將人留下。只有韶光知道,這已是恩典。
被撞破謀劃,依照晉王的秉性,斷不會再留其性命。只因為其間的條件交換,總算使其得以保全,但她是不能再留在宮裡了。
“遠離紛擾和爭鬥,你會比我們都活得長!”
出宮的那日,繡兒揹著寧霜的行囊,青梅則拉著她的手,含著眼淚依依惜別。
寧霜聞言,眼淚刷地一下淌了下來,“沒良心的。你們一個一個剛剛升任掌事,我還沒沾多少光呢!這就要走了。”
繡兒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青梅看著她,硬是扯出一個笑容,“就怕你到了那裡,錦衣美食,都把我們給忘了!”
寧霜瞪了她一眼,低頭沙啞著嗓子道:“你們都給我好好的,山高皇帝遠,也不知道能不能捎信兒,要是讓我知道你們過得不好,看我不念叨死你們!”
寧霜說完,抹了一把臉,望著天色道:“時辰也不早了,我要走了,否則外面管事姑姑要罵的。你們都保重。”
“保重。”
“保重。”
韶光佇立在硃紅宮牆的陰影裡,遠望著三人依依道別的身影,沒有再往前邁一步。昔年往事如流水般潺潺流過,面前的景象,寧霜、青梅、繡兒——早已成了自己在偌大宮闈局唯一感到溫暖的所在。她,果真是變了。這是連她自己都沒來得及察覺,卻被他抓住的軟肋——
然而,並非僅是因為寧霜。中毒只是一個引子,自此,能夠得以預見的事端會漸漸浮出水面。鳳明宮或許可以解燃眉之急,保得住一個,卻保不住更多人。只有一個寧霜便夠了,晉王已經很清楚如何能讓他就範。
倘若手中的鳳牌一直不出,閨閥勢力便會隨著流年永遠湮沒在宮掖帷幕之後,然而,反抗已經成了自掘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