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滿頭大汗地從前頭跑回來,攀著車轅上來,一腳踩到裙子,險些摔下去。就在這時,伸出的一雙手牢牢地扶住了她。
“小心些!”
韶光一把將她拉上車,隨手便將幔簾放下來,坐在對面的青梅和紅籮幫忙將綺羅扶著坐正了,小妗麻利地拿來巾絹為她擦汗。
“累死我了,來回幾次,腿都快被跑斷了。”
“又是讓你抄送彤史,給太后過目?”
綺羅揉著小腿,一隻手扇著涼風解熱,“可不是,臨出宮前,內侍監的德公公都已將名冊排好,昭陽宮何日召幸何人,何時進,何時退,都一一註明。姚尚儀昨日才看過,今時又要核查,未免太小題大做。”
韶光給她倒了杯茶,一笑未言。
姚芷馨的車挨著太后,裡面又都坐著各局領首,不像低等女官那麼隨意,怎能不表現得更加嚴謹。所謂核查,不過是在虛點卯數,應景罷了。
“早知道便將冊子帶一份兒出來,也好過這麼來回折騰。”綺羅說罷,一臉痛惜地看了看裙襬,“可憐我這身宮裝,剛上身,又弄髒了。”
出行的女眷和宮婢,一應有品階官職者,俱是按品著妝。華裳錦服,盛裝出行。綺羅身為司籍房掌事,自然馬虎不得。可此刻,裙襬和繡履上都沾著泥,胸襟鬆垮,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也有些亂了。
韶光伸手去幫她理順,不小心碰歪了金步搖,勾到烏絲,疼得綺羅齜牙咧嘴。
“姑奶奶,你下手輕著點兒”
“別亂動!”
“疼啊,疼”
車輦內,響起此起彼伏的嬌嗔和嬉鬧聲,間或有婢子的低笑。出了宮門,無論是女官還是宮婢,都放下拿捏和拘謹的架子,顯得好不熱鬧。等韶光好不容易給她擺弄好了,自己也出了一身香汗。
“把窗幔掀開吧,反正都出了城,悶著怪熱的。”
綺羅歪躺在軟褥間,伸手接過小妗遞過來的蔬果。一側的青梅笑著將袖子挽了挽,親自將窗幔掛上去。
韶光倚著窗欞,趁著納涼的工夫,望向外面的景色。
暖風順著河灣吹過來,帶來一陣陣的清涼氣息,夾雜著青草味兒,是宮裡聞不到的恬美和靜謐。韶光將視線調向遠處的碧水,一眼,就看到河灣那頭的一匹黝黑駿馬。那是匹上好的宮廷良駒,似墨似檀,通體烏黑,並未像車隊中的其他馬匹一般罩著銀甲,在鮮衣怒馬的隊伍中,儼然成了一道獨特的風景。馬鞍上端坐的人,一襲暗抑的錦緞墨袍,修身卓拔
隔得太遠了,看不清楚樣貌,韶光卻知道,能將一身玄色穿得如此傲然懾人,有睥睨之勢,卻不見一絲突兀之感的,似乎只有一個人。
第八章 迷迭香(大結局)(8)
是晉王殿下。
韶光細細地看了起來,就見另一匹甲冑包裹的高頭大馬靠過去,馬上的戍衛將腰彎得很低,態度恭謹,似乎正對他稟報著什麼。晉王靜靜地聽,偶爾一點頭。
出了宮也還是這麼端著,這個人
正想著,卻見晉王在馬上側過身,朝著她的方向望了過來。
隔著一彎河道,男子深蘊的目光恰好與自己的不期而遇。韶光下意識地往後一坐,縮回到車裡,片刻,又忽然感覺離這麼遠應該看不清,自己似乎太刻意了。不覺失笑。
“韶姑娘在看什麼啊?”
這時,小妗好奇地也探出頭去。另一側的窗外,卻是荒草叢生的上坡,寂寂淒涼,無甚風景。
綺羅吃了顆葡萄,拿巾帕抹抹手,頭也不抬地道:“她啊,是冬日裡的冰河,總算萌生春意了!”說罷,朝著窗外揚起笑臉,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嘆了一句,“難得出來一趟,這宮外面的空氣果然比宮裡的清新很多啊!”
車窗外,涼風習習。
晌午的陽光曬在草地上,河水潺潺,兩岸的野菊香氣愈加濃郁了。
福應禪院距離大興城有半日的路程,隊伍在山坡稍作休息,未到申時,便行至玲瓏山南麓。禪院的舊址原是前朝古剎,南望可見風景秀麗的晉昌坊,北面正對著明光宮的蘅錦殿,東南與煙水明媚的曲江相望,西南和景色旖旎的杏園毗鄰。夏秋兩季,清澈的黃渠會從寺前潺潺流過,正合著太后“挾帶林泉,各盡形勝”之意。
那些高低錯落的寺廟皆居山而建,盤山臺階千級,高足有萬丈,仰頭而視,一座座古剎就矗立在青翠林木間,諸峰環峙,狀若城郭,險峻奇偉。
浩浩蕩蕩的皇家車隊行至山腳,便停住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