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獨自走出衙邸,回來時已日上三竿。他興孜孜進了內衙,換過一領乾淨的湖藍葛袍,開啟窗戶,坐定靠椅,欣賞起手中一個紫檀木盒來。——這是他跑遍了城裡幾家古董鋪才買到的,晚上席間將鄭重獻與正夫人作為祝壽的禮品。
洪參軍端過一盤酒食走進內衙。
“老爺早膳都沒吃,這一早哪裡去來。此刻想是肚中也餓了吧。”
狄公聞到一股烤豬肉香,不覺饞涎盈頤,這才想起今天尚未吃東西。
“蘭坊這地方冬天冷得筋骨都麻木,夏天這才剛到,又熱得喘不過氣來,整日裡只覺神思恍惚,昏昏沉沉,老爺可千萬保重身子。——我見老爺昨兒檔館回來,半夜裡書齋還亮著燈火,莫非陳年賬簿裡又倒騰出什麼疑難案子。這多時來地方靖安,百姓樂業,並沒什麼刑案訟訴鬧到衙門中來。”
狄公撕下一小條豬腿送到嘴裡,只覺香膩可口。
“這夜間壽席上的菜餚如何此刻就端來與我吃了?”
“老爺哪裡的話,這是衙廚裡的剩貨了。馬榮一早去肉市抬來一隻整豬,捆在廚下尚未宰殺哩。”
狄公吃罷,推過杯筋。洪參軍上前收拾,一一歸在木盤裡,正要回轉。狄公道:“洪亮,你可記得發生在這蘭坊的那樁懸案,京師司珍衙門的司庫掌固鄒敬文五十錠御金被盜事件。”
“老爺原來是對這件案子生起了興味。這事刑部已懸掛了沒頭官司,不了了之。再說,那時老爺尚未就任哩,案子早在去年”
“對,確切一點,案子發生在去年即辛巳年八月初二。——洪亮,這多時間清平無事,閒散久了,沒案子問理,甚覺無聊。昨日我偶爾翻翻衙署裡的舊檔,竟對這樁巨案動了興趣。那日得閒暇,我們商議商議吧。”
洪參軍擱下盤子:“我們還在濮陽時,便從邸抄裡讀到此事。當時京師震動,戶部的兩名大員被褫奪官職,不過那五十錠御金卻泥牛入海,再無訊息。”
狄公笑了:“洪亮,沒想到你還記得這等清楚。你這就說說,那五十錠金子是如何被盜的。”
“司庫掌固鄒敬文奉聖命由京師西去沙陀國採辦御馬,途經蘭坊城,住進官驛裡。一夜之間,五十錠黃金變作了一堆鉛條。”
正說話間,馬榮走進內衙稟報:“老爺,我買了一口三百斤的肥豬,滾水已備下,正等著宰哩。”
狄公笑道:“這口肥豬單靠你一人消納了,我與洪亮吃不多,太太們怕油膩,奴僕們不敢與你搶,唯一的一個客人又是吃素的。——此刻我與洪亮正議論著去年這裡發生的一樁劫金巨案,你也不妨坐了聽聽。”
馬榮拉過一條靠椅坐了下來。——他與洪亮一樣,一聽到
有案子辦便發興頭,迷溺其中,欲罷不能。
洪亮繼續說道:“金錠被盜後,京師派來官員協同衙司嚴密追緝了三個多月,一無所獲。鄒敬文瀆職拿辦,關入京師大牢,還牽累了戶部尚書和安西大都護,舉朝震動,天下聞知。”
狄公又問:“依你看來,這作案的盜賊可能是什麼人。”
“據聞,當時鄒敬文攜帶了三口一般輕重、形制一式的皮箱,黃金藏在哪一口皮箱只有他一人知道。事實上隨行護佑的內廷禁卒和蘭坊官署派出的兵士誰也不知道鄒敬文此行的目的,更不知道他攜帶巨金在身。——後來鄒敬文在獄中說,那口藏有黃金的皮箱邊角裂了一條口子,偏偏正是那口皮箱被人調換了內容,其他兩口皮箱卻紋絲未動。——這竊盜黃金的須是內賊無疑。”
狄公搖頭道:“說是內賊卻有一點不符。——盜金者將鉛條換過黃金,原只是迷惑鄒敬文,拖延時辰,待鄒敬文到了沙陀國才發見黃金被盜,為時已晚,罪犯早已逃之夭夭。這內賊一逃,豈不敗露?海捕文書下來,定作欽犯,過不了邊關,哪裡潛匿?倘是外賊,即便不出邊關,依舊可在蘭坊城搖擺出入,誰個曉得?再有,京師御使齎物過境向有通例,每天入寢前,起床後都要檢查一番所齎之物。——當時黃金被鉛條換過,第二日一早鄒敬文便發覺了。內賊知悉這通例,何要多此一舉。”
洪參軍點了點頭:“前任縣令將護衛的四名兵士拷掠了七天七夜,亦無下文。又去將市井潑皮。無賴。乞丐。偷兒一併捉拿,鬧騰了一個月,哪裡見著黃金的影子?還是被削了官職。”
狄公道:“官府不應只在蘭坊一地搜尋。黃金被劫固然在蘭坊官驛,但罪犯恐怕早在鄒敬文到達蘭坊之前就密謀策劃了。據云,鄒敬文到蘭坊之前一夜,宿在且末鎮。罪犯恐是在且末鎮就探得鄒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