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線低垂。
褚辭的心卻在這一刻變得很靜很靜。
好像經歷過無數次的山崩海嘯,風浪與潮,利用千萬個日日夜夜沉澱而出的時間,造就如今平靜的心海。
少年在他肩膀上睏倦地蹭了蹭,聲音嘟嘟囔囔,“褚辭,你後悔嗎?後悔當初讓我守護蒼生,放棄自我……”
他像在說夢話,又像強撐著意識想知道這個答案。
心臟陡然一疼。
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握住,反覆抓掐揉捏,連呼吸都困難。
褚辭說:“早就後悔了。”
在他進軍營的那刻後悔過。
在他訓練喊苦喊累時也後悔過。
還有他第一次受傷,第一次流血,第一次上戰場。
在無數個被忽視的瞬間,他都在後悔。
可那時祈綏心比天高,自認身為神就該擔負起拯救蒼生的責任。
於是,褚辭無數次想他回家的話,都化為一根尖銳的魚刺,哽在喉間。
“但是褚辭,我的名字是你給我取的。”
“祈願眾生,順遂冬綏。”
少年溫熱的唇貼在頸側,說出話時灼熱的氣息化作繚繞的薄霧纏綿,將他的心一點點冰僵。
褚辭懵怔,不知道自己怎麼問出這句話的,“你恨我嗎?”
“恨你…?為什麼要恨你啊,沒有你就沒有我了。我愛你。”
他自出生起便和褚辭在一起。
他的幼年、童年、少年,還有成年,每一個部分都有褚辭的參與。
他的愛與恨,堅強與脆弱,都在褚辭面前無所遁形。
“褚辭,我不恨你,我愛你。”
“月老爺爺說了,我們會永遠在一起,輪迴道也阻止不了我們的愛意,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姻緣樹是我們最好的證明。”
褚辭的心在此刻久久不能平靜。
他想,他也很愛他。
很愛祈綏。
不是一點,是很多,很多很多。
褚辭說:“我比你,更愛你。”
“幼稚鬼,怎麼這個也要和我搶啊。”
祈綏在他後背痴痴地笑,抵住睡意在男人臉頰輕輕落下一吻,“你還沒和我說許的什麼願呢,快告訴我吧,我真的好睏啊。”
“等晚點我們還要放孔明燈呢。”
褚辭還是說:“不行,說不出就不靈了。”
實際在心裡悄悄告訴了他——
“一願綏長安康寧”
“二願綏喜樂無憂”
“三願歲歲綿綿人如舊”
煙火瀰漫下,一高一低兩道影子在新年美好的祝願聲中,相互依靠著越走越遠。
此刻,闔家團圓時,戰神將軍的故事還在繼續——
不過這次,他再不是蒼生眼中萬人敬仰的戰神,也不是“祈願眾生”的祈綏。
他只是他自己。
他會因為一場戲劇的悲情而落淚,會因為其中主角的被迫分離而難受,也會因為最後結局的圓滿露出笑容。
但這次他所有的哭與笑,快樂與悲傷都無關蒼生,無關生死。
祈綏花了千萬年的時間錘鍊,將自我奉獻給世間,一柄長劍護佑天下安康,萬民遂願。
那時他為自己驕傲。
後來,他又花萬年的時間與蒼生剝離,以肉體換自然眾生萬年安寧,從此做回了自己。
這次沒有囚籠,沒有枷鎖。
鐵甲寒槍成不了束縛他的枷鎖,蒼生亦不再是他的絆腳石。
這次,他同樣為自己鼓掌。
無論他在不在神界,是不是神,祈綏永遠是“英雄”。
少年面朝風月。
永遠驕傲。
永遠自由。
永遠意氣風發。
--全文完--
2024.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