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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捋了捋鬍鬚,略一沉思,說道:“本堂只需梅柳氏一個簡扼的供述,退下後即命獄醫診明治療。”
梅夫人柔軟無力地跪倒在丹墀下,面色潮紅,氣喘頻頻。
狄公吩咐梅柳氏站起,一面焦慮地望著她纖弱的身子。
梅夫人高傲地仰起頭來,臉上鎮定自若,冷如冰霜。
她沉毅地望了一眼堂上狄公,開言道:“老爺毋需勘問,正是奴家謀害死了親夫。我與梅亮名為夫妻,其實毫無感情可言。我忍受不了他的虛假的殷勤和體貼,我當年嫁給他僅僅是為了用他的錢還債。我十五歲便被賣到海棠院,在那裡受盡屈辱和折磨。”
她的聲音漸漸圓潤,一對明麗的大眼睛與兩邊耳環上的藍寶石一同閃爍出晶亮的光芒。
“後來,我遇到了一個好心人,他用錢將我從海棠院裡贖了出來,我脫了樂籍。我們過了近兩年非常幸福的生活。但是他很快破產了,除了一幢園邸外幾乎沒有一點錢財。當時我還欠著一大筆債不曾償還。於是我只能嫁給梅亮,他是長安領首的豪族鉅富,鐘鳴鼎食,金銀無數。他替我償還了所有的債務,我過著饜甘飫、奢華驕逸的生活。但我沒有愛情,我象一朵鮮花插在糞土裡。我認識過許多人,一個比一個愚蠢,一個比一個貪狠。他們用金銀買我的身子,供他們淫樂,他們把我當作一個玩偶。漸漸梅亮發現了我有不軌,但他卻一味寬恕我、體恤我。然而我把這認作是更大的嘲弄和侮辱。我將梅亮殺死後,又不得不乞求那個行為卑鄙的盧大夫,不得不答應他汙穢的要求。——我每回總想得到一些,但結果總是失掉一些,想得的愈多,失掉的愈多。如今幡然徹悟,已經遲了。”
一陣劇烈的咳嗽使她虛弱的身子幾乎搖晃起來。她氣喘咻咻,掙扎了半日,又吐出一句話來;“我對一切都厭倦了厭倦了。但願從此掙脫艱辛苦難的枷鎖,從此償清。”
她向狄公投去淒涼悲愴的一瞥,一口痰湧上,兩眼一直便昏厥在地。
女獄禁趕忙上前解開梅失人的衣領,猛見蝴蝶形狀的紅斑已經全身布遍,有的已經潰爛。只見她身體蠕動了一陣,四肢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便挺直不動了。
狄公乃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不覺嘆息一聲,憐憫地望了一眼梅夫人蒼白的臉面,命獄醫驗過,便用一張蘆蓆將那屍身遮蓋了。
然後,狄公聲音嘶啞地喝了一聲:“將何朋帶上!”
…
第十九章
何朋被押上堂來,雙膝跪定在丹墀上。他頭戴狩獵的風巾,身著粗褐長袍,腰間繫緊一根革帶。顯然拘捕前正擬外出打獵。
“何朋!”狄公厲聲喝道:“你將如何用硯石砸碎梅亮腦殼的本末與我從實招來!”
喬泰、馬榮互相驚奇地看覷一眼,陶甘用迷惑不解的眼光瞅了瞅狄公。狄公嚴峻沉毅,威而不猛。
何朋驚惶地抬起了頭,額上滲出了汗珠。
“莫非她已供出了我來?”他輕輕自語。
狄公道:“她尚不及供出你來,倒是你自己暴露了自己。”
何朋狐疑地望著狄公,口中囁嚅。
狄公道:“讓我先破題說個楔子吧!昨夜我來柳園看你時,你講了一個悽惻哀婉的柳園圖故事。我見你講的時候感情起伏,隱痛陣陣,彷彿柳園圖的故事不是你曾祖的悲劇而是你自己的真實過去。我當時便疑心你本人贖出過一個歌妓,你為她幾乎耗盡了自己全部家財,然而這個寡義薄情地女子卻跟隨別人去了。——自然那人要比你有錢得多。”
何朋濃眉下一雙大眼,陰鬱地瞅著狄公。
狄公繼續說道:“其次,當我告訴你葉奎林死了時,你立即便問起他的眼睛。有關梅、葉、何三家氣連的那首童謠言詞晦澀,寓義含糊,只說‘失其床,失其目,失其頭’,並不曾說及橫遭不測,或死於非命。我回答你說葉奎林果然被打出了一顆眼珠,你便驚恐地說你也許會失掉你的頭。當時我頗納悶,因為你已預設梅先生是‘失其床’ 了。但事實上當時梅先生還被人認為是不慎墜下樓梯而死的。此後,我從可靠的材料獲悉梅夫人曾是海棠院的歌妓,被一個不知名的富人贖了出去,但她耗盡了那人的錢財後又改嫁了梅亮。——這些真實的事件與你講的柳園圖故事幾乎一樣,梅亮正是那個拐騙了藍寶石的梅公子。一次我留意到梅夫人看見繪有柳園圖的盤碟呆呆發愣,心中不安。後來我聽說藍寶石原來就是梅夫人的名字,於是我馬上明白了藍寶石正是你何朋的愛寵,你講的柳園圖故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