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功夫,店堂夥計便流水般地上了滿桌菜,蘇軾又命從人取了幾角酒放在旁邊溫著,這才和高俅攀談起來。
要說詩詞歌賦,高俅和這位文壇大豪自然是沒有什麼共同語言,想附庸風雅也不可能。然而,一談起書法,他的話就滔滔不絕了。於是乎,兩人從兩晉、隋唐一直說到本朝書法大家,有高手在側,高俅也不敢隨意奉承,只是間或隔靴搔癢似的捧上一句,倒讓對方大為開懷。酒酣之際,他又趁著濃濃的酒意攛掇蘇軾揮毫潑墨一番,恰逢這位蘇大學士也同樣興致高昂,欣然答應了下來。
高俅忙不迭地喚來夥計收拾了桌上菜餚,先是鋪開宣紙,又捋起袖子磨墨,眼睛卻不停地瞟著這位師傅推崇不已的書法大家,畢竟,醉態可掬的蘇學士現代可沒見過。待到墨汁已成,他用鎮紙壓了三頭,自己卻親自站在左首壓了紙,此時,蘇軾左手執杯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在宣紙面前少立片刻,突然取筆蘸了濃墨,大力揮筆疾書了起來。
見蘇軾口中唸唸有詞意興大發,高俅提著的一顆心也放了下來,初次見面就鼓動人家寫字,他自然知道自己太過孟浪,只不過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蘇軾不寫字,哪有自己顯擺的機會。然而,待到字成,他才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做酣暢淋漓酒氣拂拂,一闋《念奴嬌·赤壁懷古》,盡顯豪氣風采,後世的石刻絕不及此書萬一。
“高小兄,如何?”醉醺醺的蘇軾望著自己的新作,心中異常滿意,但仍不忘開口詢問意見。
高俅一時找不到恰當的評語,冥思苦想時突然想起了明代董其昌對蘇軾書法的讚歎,連忙急中生智地剽竊了過來。“此書全用正鋒,力透紙背,乃學士之蘭亭也,每波畫盡處,隱隱有聚墨痕,如黍米珠,實乃草書之上品之作!”
“好,好一個如黍米珠!”蘇軾心懷大暢,徑直拿起一角酒灌進了口中,這才憑欄大嘆道:“老夫平生最佩服的就是東晉王公羲之的《蘭亭集序》,只可惜無緣一睹真本。論及草書,從古至今無人能出王公其右,其每書狂草,何嘗寄懷於酒?前有唐時草聖張旭,後有我大宋諸大家,全都是每寫草書必醉,不免落了下乘。”
高俅聽得大有收穫,不過,他也不禁想到,如果換作師傅身在此地,大概會更加激動。正在胡思亂想時,一旁的蘇大學士卻突然發話了:“老夫今日與高小兄相交於書法,緣分可謂不淺,不知你可否手書一幅讓老夫品鑑一下?”
果然來了!高俅苦苦等待的就是這個時候,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他自然不會指望僅僅憑几句空口白話就讓蘇軾刮目相看,因此早已打好了盤算。謙遜幾句之後,他不客氣地展開宣紙,略一思索便奮筆疾書,有了那一通狂草珠玉在前,他又記得蘇軾對正楷很是推崇,因此不敢班門弄斧,當即選用了正體楷書,筆下卻是一闋蘇軾的《江城子》。由於同樣有喪妻之痛,因此他的文字雖然周正,一股悲痛寂寥之意卻從字裡行間流露了出來。
蘇軾起先還只是微微點頭,看到後來不覺大訝,這首江城子乃是他當年為了懷念亡妻所做,熟悉非常自不必說,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竟能用書法表達出如此悲慼之詞′然筆法猶嫌不足,但意境卻已經到了八分,足以讓他覺得驚歎了。
“高小兄年紀輕輕卻有如此造詣,實在難能可貴!”鮮少贊人的蘇軾終於露出了激賞的笑容,“觀你形貌似是讀書人,可試過科舉麼?”
這種隨便調查一下就能瞭解的事,高俅可不敢胡言亂語意圖欺騙,一臉沉痛地自省自責道:“有勞學士下問,說起來著實慚愧。我自幼頑劣不服管束,如今年過二十卻一事無成,只是幾筆字能拿得出手而已。至於科舉之道,我雖然想過,但無奈根基不實更乏人指導,只能暫時絕了那個念頭。”
蘇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出身世家,這種幼時不努力老來徒傷悲的事情也看得多了,此時反而覺得高俅言語平實處事頗為坦然′然僅憑一手書法看不出其人學問怎樣,但是他著實動了惜才之心,思量片刻便有了主意。
“業荒於嬉而精於勤,少年人耽誤時光也是常有的事,不過老夫觀你資質,只要琢磨一番,未必就不能出人頭地。唔,若是你真的有心,不妨到老夫宅邸走動走動,那裡常有文人墨客聚集,老夫也可稍作點撥。”
高俅登時大喜,雖然蘇軾的仕途始終多災多難,但是,從現在看來,攀附上這麼一個人物對自己無疑是意外之喜,沒看宋史記載,很多人都以出身蘇門為幸麼?再說了,在這學士府上廝混一段日子,總比自己在市井之中打聽朝廷訊息和趙佶的下落更為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