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除《四書》、《五經》以外其他任何書籍的,如果有人竟然對文學藝術,或科學工程有興趣,那更駭人聽聞,會被他的親友所不齒。知識分子被八股文硬拖到醬缸之中,沒有自己的思想,更沒有自己的感情。不知道人類還有別的知識和別的情操,只知道如何作八股文,和如何做官。於是,一種只有中國才有的“官場”社會形成了。
歐洲歷史正開快車,十四世紀已進入文藝復興時代,掙脫了黑暗時代的枷鎖,呈現一片耀眼的光明。而中國人卻還陷在文化糟粕所淤塞的醬缸中,這讓朱永興難以忍受。
要想使國家、民族精神飽滿地一躍而起,便首先要在思想上獲得解放和創新,而不是繼續封建社會的衰邁,閉上眼睛看不到外面世界的日新月異,看不到近現代文明的興起,去營造一個所謂的什麼什麼“盛世”。
“萬歲,可否以時務策論為主考較能力和見識,以八股為次考較文筆,這樣的話,物議或可平息。”查如龍想了想,謹慎地建議道。
“時務策論同樣可考較文筆。”朱永興斷然搖頭,停頓了一下,緩和了語氣,說道:“不必管那些物議,即便是有考生罷考,朕也不改主意。今時不比往日,民心求治,幾個死捧八股的讀書人,還翻不了天。”
“萬歲英明神武,再造中華,幾個迂腐文人自是不足論。”查如龍苦笑了一下,說道:“微臣只是擔心萬歲的名聲受損,畢竟八股是高皇帝所定,又是延續數百年的取士之準,驟然廢除”
“高皇帝驅蒙元,功莫大焉!”朱永興停頓了一下,話風一轉,沉聲說道:“高皇帝是英雄,然是完人否?所制便不可更改否?別的先不說,只文字獄和八股取士,朕便深惡之,非改不可。”
文字獄是圍堵,八股文是釣鉤。這並不是滿清的獨創,而是繼承,並將之發揚光大,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而中國文化逐漸淤塞成為一個醬缸的工具有二:一是文字獄,一是八股文。
文字獄屬於詔獄的一種,它的特徵是:罪狀由當權人物對文字的歪曲解釋而起,證據也由當權人物對文字的歪曲解釋而成。一個單字或一個句子,一旦被認為誹謗元首或諷刺政府,即構成刑責。文字的意義不在客觀的解釋,而在當權人物主觀解釋。文字獄的本身就是當權人物作賊心虛的一種反應,越是心虛,越是神魂不寧。
在明朝,文字獄尤以朱八八始,且最酷烈。比如浙江(杭州)府學教授林元亮,奏章上有“作則垂憲”,處斬;北平(北京)府學教授趙伯彥,奏章上有“儀則天下”,處斬;桂林(廣西桂林)府學教授蔣質,奏章上有“建中作則”,處斬;這些句子裡的“則”,本是“法則”和“標準”之意。但朱元璋不作如此解釋,當時江南方言,“則”與“賊”同音,朱元璋認為顯然是諷刺他作過小偷的往事。
還有尉氏(河南尉氏)縣學教授許元,在奏章上有“體乾法坤,藻飾太平。”這兩句話是千年以前的古文,但朱元璋卻解釋說:“法坤與‘發髡’同音,發髡是剃光了頭,諷刺我當過和尚。藻飾與‘早失’同音,顯然要我早失太平。”於是許無處斬。這一批人都是地方學校教師,只不過代地方官員撰寫奏章,竟招來殺身之禍。
當然,文字獄不限於奏章。朱元璋崇信佛教,對印度高僧釋來複最為禮敬。釋來複告辭回國,行前寫了一首謝恩詩,詩中有兩句:“殊域及自慚,無德頌陶唐。”意思很明顯,他生在異國(殊域),自慚不生在中國,覺得自己還沒有資格歌頌大皇帝。但朱元璋的解釋不同,他說:“殊,明明指我‘歹朱’。無德,明明指我沒有品德。”於是釋來複從座上客變為階下囚,處斬。
從這些例子可以看出,皇帝想殺誰,完全可以胡亂解釋,隨意指罪。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如果當權者有這個嗜好,那對知識分子便是一場災難,除了被“誣以謀反”外,又多出一種純屬於文字的罪名。
倉頜造字時,神鬼曾經夜哭。萬馬齊喑時,則意味著愚昧、欺詐、僵化、落後
中國歷史上僅有兩位平民出身的帝王,一是朱元璋,一是劉邦。劉邦能始終保持英雄們所有的豁達大度的氣質,不脫平民社會的本色。朱元璋卻深以他的平民身份為恥,深以他當過乞丐和和尚為恥。在他充滿自卑的情意結中,產生強烈壓制別人的暴虐意念,以求自己心理平衡。
不可否認,朱元璋亦是英雄,於中華民族有大功。但象朱永興所說,他不是完人,甚至是有著嚴重的人格缺陷,並犯下了極為嚴重的錯誤。
“後世子孫永不許恢復宰相制度,如果有人如此請求,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