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楊彥迪,為讒言所誤。”陳上川頗為惋惜地連連搖頭,“或為舊主之情所累,卻忘了延平殿下亦屬大明之臣,岷殿下為朝廷留守,所發諭令豈是能推諉不遵的。”
“楊彥迪海盜起家,嘿嘿,不堪大用。”鄧耀正途出身,對楊彥迪曾為海盜很是鄙視,對有功名的陳上川卻很親近,“勝才,殿下正怒火中燒,你切不可自惹禍端啊!”
唉,陳上川無奈地嘆了口氣,為楊彥迪可惜,也為失去了一股海上力量而嗟嘆。但他對鄧耀的勸誡並沒有全放在心上,還想著再相機進言相勸,
朱永興坐在椅子上,輕撫額頭,疲憊之餘又對剛才的言語有些後悔。但事情擺在面前,如果自己含糊其辭,難道不會讓鄧耀和陳上川心存輕視?
“殿下。”正承奉趙國維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試探著說道:“長途疲累,老奴給您拿捏一下吧?”
朱永興輕輕點了點頭,半閉起眼睛。這個老太監的按摩功夫一流,對舒緩疲累確實很是有效。
趙國維雖然被封為正承奉,卻是王府內的職務。但朱永興東奔西跑,並沒有固定的府邸,更沒有新增太多的丫環、下人,更不用說宦官了。所以,老太監只有職銜,卻無權力,夢珠和龍兒幾乎接掌了全部的日常事務。而朱永興成親後,趙國維曾向朱永興建議招些宦官,卻被朱永興斷然拒絕,所以頗為失落。
或空拳,或掌,趙國維使出渾身解數,把朱永興侍候得渾身舒服。顯然,這個老太監還是沒死心,又藉機再進言相勸。
朱永興輕輕抬手,示意趙國維停下,緩緩睜開了眼睛,沉聲說道:“再增宦官之事,吾是不會同意的,而且決意根除此陋習陳規。”
“殿下,您,您不要老奴了嗎?”趙國維大吃一驚,撲通一聲跪倒,連連叩頭。
明朝自中期以後,閹人勢大難制,每一朝都有一權閹出現,呼吸俯仰之間,決人生死。便是朝中士大夫,亦需仰權閹之鼻息。朱永興知道太監不管如何監管。因其接近上位者,多少總是會有所影響。況且殘人身體以供使喚,這是讓一個現代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是以他才有從此根絕的決定。
況且。從被閹到自宮只有一步之遙,從身體的殘疾到心靈的殘疾也只有一步之遙。當“去勢”成為奴隸們的義務時,那麼口口聲聲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損傷”的聖人們只好裝作沒看見。裝在瓶子裡的太監們的“命根子”是保證皇帝的妻妾們的貞操的“證件”;而大大小小的聖人們對“命根子”的沉默,則是保證皇帝們的權力暢通無阻的“證件”。
君主們既然自詡為“天子“,就得龜縮在宮廷裡,跟一般百姓保持距離――讓百姓知道皇上也是吃喝拉撒睡的凡人,那還了得!迷宮一樣的宮廷內便需要“絕對安全”的奴僕,怕戴綠帽子的皇帝便與不能人事的太監“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共同成為龐大的帝國大廈中的兩塊最重要的基石。
朱永興對太監製度深惡痛絕,還因為太監的靈魂象烏雲一樣千百年一直籠罩在天朝大國的每一寸土地上。帝國需要充當“守護床鋪的人”的太監,更需要一大批守護一整套綱常理論的太監。前者是顯現的太監,後者是隱形的太監,亦即“知識太監”。 “知識太監”們則能按自己的模式批次生產成千上萬的太監。那些狀元們,學士們,道士們,和尚們,難道不是清一色的“知識太監”。
外在暴力的閹割是可怕的。而更為可怕的是內在化的自我閹割。一個不懂得保護自己的權利的人,必不會保護他人的權利;一個以忍辱來獲取令名的人,必不知人格尊嚴的可貴;一個對黑暗安之若素甚至與之共謀的人,必不會期望光明的到來。
“吾並無趕你走的意思。”朱永興皺了皺眉,斟酌著字眼說道:“你是忠僕,追隨吾出緬入滇,功不可沒。然殘毀父母生養之軀,以博上位之歡心者,吾對此深惡痛絕。必然要改。所以。吾允許你認養嗣子傳家,一來保住祖宗的香火。二來若教養得當,也能為你趙家添光增彩。”
“謝殿下恩典。”趙國維涕淚橫流,連叩響頭。
“你且起來吧!”朱永興擺了擺手。繼續說道:“吾知你有職無權,心中不滿——”
“老奴豈敢,老奴萬萬不敢。”
“既無不滿,那便繼續留在府中吧!”朱永興淡淡地說道:“世子妃年輕,有些規章禮制並不熟悉,有你這老人兒在,也能指點一二。另外呢,緬甸的那些——嗯,回來後也自當在你之下。”
朱永興說得含糊其辭,卻給了趙國維一個很大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