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蘇聯?”秀這麼問一句。
“蘇聯共產黨已經同意了。”大個子在黑暗中眨著眼睛。
“你明天就出發,這封信很重要,一定要親手交給大金溝的潘翻譯官。”大個子說完,伸出手在秀的頭髮上摸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秀捏著大個子交給她的信,一直望著大個子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中。
秀這次是一個人回到大金溝的。她一進楊家大院,就看見了潘翻譯官。潘翻譯官看見了她,離挺遠就衝她拱手打招呼說:“大小姐回來了。”
秀走近潘翻譯官,潘翻譯官卻小聲地說:“你晚上把信埋在那兒。”潘翻譯官用手指著一棵老榆樹,接下來潘翻譯官用手拍著秀騎著的那匹馬,大聲地說:“大小姐這匹馬好肥呀。”
秀看見於北澤豪,北澤豪叼著菸袋,眯著眼睛,站在門前,正在向這裡望。秀的心裡抖了一下,她用手摸了摸懷裡的那封信。
楊雨田已經不認識秀了。秀走進楊雨田房間的時候,楊雨田正脫光脊樑,從衣縫裡抓蝨子吃。他一邊嚼著蝨子一邊說:“好香啊,真香。”
秀叫了一聲:“爹。”
楊雨田抬起頭,盯著秀說:“你是誰?”
秀說:“我是秀,爹你不認識我了。”
楊雨田嘴裡吧嘰吧嘰嚼著說:“我不認識你,我誰也不認識了,我就認識我自己了。”
秀看見爹那張發綠發青的臉,她還看見地上翻扣著的藥鍋,同時嗅到了那股腥臭無比的氣息。秀就說:“爹,你這是咋了?”
“我沒啥,你給我滾出去,我不想看見你這個騷貨,女人都是騷貨。”楊雨田拍著自己的前胸說。
秀咬著牙說:“你看好了,我是秀。”
楊雨田也咬著牙說:“我不管你是不是秀,你走。”
秀帶著哭腔說:“我哥楊宗有信來麼?”
楊雨田笑著說:“我不認識楊宗,我就知道我自己,我是老天爺派來的,我是神仙。”
秀知道爹已經瘋了,她哭著跑出楊雨田的房間。她沒忘記在天黑時分把信埋在那棵老榆樹下的雪裡,她躲在暗處,一直看著潘翻譯官裝出上廁所的樣子,把信取出,她才放心地離開。
秀看著楊家大院滿院子都是日本人,她一時一刻也不想在家裡呆下去了。她牽著馬走出來,管家楊麼公老鼠似的從門裡溜出來,為她送行。楊麼公老了,他走起路宋一顛一抖的。這時,秀就想起了父親,她眼圈紅了一次,她哽咽著說:“叔,你回去吧。”
楊麼公說:“秀,就讓我再送你一回吧。”
楊麼公從秀的手裡接過馬韁,一顫一抖地從楊家院子裡走出來。
楊麼公說:“楊家完咧。”楊麼公的臉上淌下兩行冰冷的淚水。
秀沒有說話,她望著西天的落日,西天通紅一片。
楊麼公說:“沒想到楊家敗在了日本人手裡。”
秀第一次這麼專注入神地看著那落日,她覺得大金溝的落日很美。
楊麼公停了下來,把馬的韁繩交到秀的手裡。楊麼公流著淚說:“大小姐,不知啥時候才能再見你一面。”
“叔,你回吧。”秀接過韁繩。
“你下次回來,叔和你爹或許都不在了。”楊麼公跪了下去。他看著秀騎上馬,他衝著秀的背影喊:“大小姐好走哇。”
秀一直看著那落日,她騎著馬朝著那片落日走去。
秀走進哈爾濱城門的時候,她抬頭望了一眼,又望了一眼,她張大了嘴巴,她看見了一顆熟悉的頭,那是大個子的頭,大個子仍半睜著一雙眼睛望著她。她差點叫出聲。大個子半睜著眼睛,一直看著她走進城裡。
她的耳畔想起大個子說過的話:“我啥也不怕了,我這是第一次咧,死也不遺憾了。”
秀的心裡突然熱了一次,她的眼睛被淚水模糊了。秀模糊的眼前,又出現了那落日的景象,通紅一片。
那些日子,秀似乎丟了魂,她什麼也想不起來了,什麼也不想了。
一天晚上,秀的宿舍裡來了一個人,這個人她從沒見過。來人見了就問:“你是秀吧。”
她衝來人點點頭。來人說:“是老二派我來的。”
她又一次聽見人說起了老二,可她從沒見過老二。她聽來人說起老二她就點點頭。
來人說:“老二讓我來接你,咱們走吧。”
秀一句話也沒有說,她甚至連自己的東西也沒有收拾,就隨著來人走了。
他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