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職到了何等地步!為肅風氣、正國法、理應—一斬訖,以作前車。然事發之後,軍衛侍從竭力盡忠,以補前疏。姑念各門奮勇,未致大患,尚可從輕處治。但各領隊護駕不力,形神狼狽,情不可原,著革去阿哈保神武門護軍統領職,革去蘇衝阿順貞門護軍副統領職。京城侍衛副統領給華著革職留任,以贖罪抵還。革去京城侍衛統領賢福之職,並京城騎馬銜,發往熱河披甲抵過。內務府該管護軍失察,革職留任,拔去花翎。內務府御膳房總監盂明讀職失察,罪責嚴重,發戍伊犁。”餘下失職門衛兵弁擬斬三名。眾人聽了,慌不迭地叩恩,心下卻暗暗吁氣。嘉慶處置已畢,遂轉向各部道:“諸部會審,尚能務實切責,不曾延慢。陳犯口供仍需詳加查驗,以核其實。聯銜所奏之事,朕準允,依舊責成刑部便宜從事。”嘉慶忽轉念想到一病患之人逮遭厄難,且親眷盡歿,坐累幼子,頓覺惻然。然而木已作舟,非情理可容逆改,也只好如此了。於是退朝回宮。
勒保見奏摺允准,大喜過望。心裡暗道:“幸可矇混過去。不然複查將起來,那麼該死的囚犯語不能說字不能寫,任是扒皮抽筋也是無用,那時皇上追究,怕是哭也沒淚的。”會審諸員亦十分歡欣,皆想這下萬事大吉了。於是大家丟開,再不聞問。然而誰能料到,隨後竟有人斗膽挑剔,這且不說,就那宮裡埋下的內線禍根得以生全,卻終於釀成了後來的“癸酉之變”,險些兒把皇家後宮都劫了去,滿朝驚怖較此何止十倍?這是後話。
監牢裡,四壁石牆陰潮如沐,僅一通氣小窗微微漏進些光線來。僅有的光亮在黑古隆冬的囚室裡分外顯明。一堆柴草也溼漉漉地,散發刺鼻的黴爛氣味。柴草上面的囚犯披頭散頭地蜷縮著,形神葨葸,永遠惺忪似的目光定定地朝前痴望。而石牆正上下幻動,逐漸龜裂、變移,旋即又靜止下來,囚犯想湊前看個究竟,忽有叔父在後面道:“萬萬不可輕舉妄動!”陳德一驚,愕然四顧,唯見四周昏昏,並不曾發覺人影。忽鐵門響動,似有腳步停駐,陳德仍攜起鏈銬,轉過身來,“咣”的一聲,門被推開,兩個瘦骨伶什的孩子被推了進來,鐵門應聲合上。“祿兒、對兒!”陳德“啊”了一聲,想立起,卻沒動,忙呼喚祿兒、對兒,但口裡只是“啊啊”叫著,急得無奈。兩孩子見囚犯人形俱非,面目條條黑痕,愈加猙獰,先是驚懼異常,隨後見確是乃父,雙雙撲向前去,哭道:“爹爹,你怎麼啦?爹爹。”陳德任兩個孩子擁著,搖著,只是啊啊哦哦地用手比劃,祿兒對兒愈發驚恐傷心,一面放聲大哭,一面“爹呀,你怎麼啦!”問個不休。陳德此刻心中有萬千言語,只是道不出口,只是啊啊連聲,不覺悲酸下淚。兩孩子愈加伏哭不已,泣不成聲。陳德伸出手去撫摸,但手指再也不能彎曲,只是僵直地在孩子身上來回擦動。祿兒對兒摟著父親的肩膀斷斷續續地泣道:“爹你到底怎麼啦,你怎麼不說話?我們知道你在這兒早就要來,他們不讓,爹我們一起回家去吧”兩孩子泣涕漣漣,硬噎不絕。陳德摟住兩於,不由心如刀絞,悽慘欲絕。汙濁的監牢內,只有低低的嗚咽如折翅的孤雁一直哀嚎到深夜。當月亮透進微光的時候,祿兒對兒早已擁著父親昏睡過去,偶爾從夢中露出一兩聲抽泣。而陳德倚著牆壁,緊摟年幼的兒子,一直沒有閤眼。明日午時即要正刑,這是最後一次親近兒子了。祿兒滿臉憂傷,對兒才七八歲,本該是蹦蹦跳跳的年紀,可卻在大獄裡正做著惡夢。陳德想,自己對得住所有人,唯獨對不起兒子。匆匆離開他們,連一句囑託的話都不能說出,天意不公啊!陳德把臉貼在祿兒臉上,復又貼在對兒臉上,不知什麼時候也沉迷過去。
春日苦短,眼見得碧草繁綠,花木蔥寵,雨水飄飄灑灑連延幾日,測得京城清潔無塵。“絕勝煙柳滿皇都”亦不過這番景象。嘉慶每日早起處理政務,鉅細繁雜,確也疏怠不得。然每次朝後,必去春熙院留連片刻。這日天開雲霧,花葉含水,真個鮮翠欲滴。嘉慶心爽神恰,不由得嘆息道:“怪不得聖祖棄絕塵世,寧可出家為僧,享其清淡生活。原來竟有這般清景陶情冶性,怡然自娛。比之登坐大位,殫精竭慮批閱奏,真個強勝百倍。可惜朕無此福,天下不靖,守成尚且力拙,何以安享!”遂情致翻騰,來回踱動,吟道:
“淋灌花爛漫,天地忽一寬。
葉脂疊笑靨,翠華鋪玉氈。
觀瞻色澤妍,惜悼鳳折斑。
常思長途往,不忍意闌珊。”
吟畢,覺頸聯“妍”字似不如“深”字貼當,一時忖度不下。恰在這時,內監報稱御前內待大臣誠存求見。嘉慶即令延入。誠存進來趨前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