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愣小子聽出張么爺話裡有話,其中一個問:“么爺,你跟四爸說什麼了?”
張么爺沒好氣地朝那個問話的愣小子說:“不該你曉得的事情你少問。多嘴。”
愣小子很不服氣地翻了翻白眼,也不吱聲了。
臥牛山的半山腰上起了一層稀薄的霧氣,朦朦朧朧的,有淡墨山水的神韻。遺憾的是,這樣的韻味多了幾分冷清和僵滯,少了幾分飄逸和靈動。山上的植被很好,蒼蒼的綠色將世界掩映在一種靜謐祥和的氛圍中。
一條狹長曲折的石階山道蜿蜒著通往憬悟寺。
憬悟寺的破廟裡,三三兩兩聚集著臥牛村的男女老少們。他們似乎連說話的願望也沒有了,都沉默著,臉上的表情委靡憂鬱,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有幾個人在破廟的大殿內升起了一堆火取暖。幾個小孩子圍在火堆邊玩躲貓貓的遊戲。
在孩子們單純幼稚的心靈裡,只要白天和黑夜還在互動更替著,世界就總是美好幸福的。
而圍在火堆旁的幾個大人卻愁眉緊鎖滿腹心事。他們所要面對的這個世界,是被濃厚的陰霾籠罩著的一個看不清楚的未來。他們的迷茫來自內心深處的真實恐懼。這種恐懼是緩慢的,漸進的,若有若無虛虛實實
而更多的人,則站在大殿外邊的階沿上,眼巴巴地看著山門外。他們更盼望著張么爺和張子恆回到破廟裡來。他們離不開這兩個主心骨。沒有這兩個人在,每個人的心都空落落的,有落不到實處的感覺。這種感覺越是臨近黃昏就越是強烈。
五嬸七嬸和么婆婆就像是結成了一個同盟似的,三個人始終糾集在一塊兒。別的人想要接近她們,跟她們套個近乎擺幾句龍門陣,也會被五嬸用幾句話支使開。
腦子一陣清醒一陣迷糊的喜哥,到了憬悟寺又開始嗜睡。這會兒他裹著一床老棉絮,蜷縮在大殿裡的一個佛龕裡呼呼大睡。
佛龕裡原先供著的是一尊玉石臥佛,造反派把玉佛砸爛,扔進了寺院背後的一口深井裡,留下了這個佛龕沒來得及銷燬,現在正好成了喜哥臨時睡覺的床。
興許是香樟木的佛龕太大太沉的緣故,不好抬動搬運;也或許是臥牛村的人對佛門物件始終殘存著幾分敬畏的心機,這個佛龕才最終沒有被人抬回家當做碗櫃或者別的什麼東西。
事實上整個大殿裡除了這一個老沉的香樟木佛龕,便再也沒有任何物件了。破損的屋頂開始漏雨,大殿裡坑窪的地面上有未乾的積水。整個大殿陰森潮溼,懸浮著一股股久未接觸人氣的黴臭味。
大殿外邊的空壩子上已經長起了齊腰深的蒿草,中間杵著一座別緻的焚香亭。支撐焚香亭的四根盤龍石柱上的龍頭已經被硬物敲擊得面目全非,只有龍的身子扭曲地纏繞在石柱上,似乎仍舊在做著垂死的掙扎。
亭子尚在,鐵鑄的大香爐卻在大鍊鋼鐵的時候被抬去化成了鐵水,練成了一堆廢鋼,就連掛在大殿廊簷下的那口大鐘也沒有幸免於難,只剩下那個撞鐘的木魚棒槌還懸掛在那兒,孤零零地落滿了塵埃。
悽悽切切的空壩子裡,身首異處的殘缺的佛像遺骸散落在被秋霜冬雪覆蓋過的草叢裡,有種萬劫不復的悲壯感。
終於,張么爺和張子恆一撥人出現在山門外。站在大殿外翹首期盼的人堆裡立刻有人站起來喊道:“么爺他們回來了。”
破廟裡死氣沉沉的氣氛立刻活躍起來。有人就像迎接凱旋歸來的英雄般跑上去迎接張么爺他們。
一撥人都是一副疲倦的憔悴相,特別是張么爺,陰沉著一張臉,深深淺淺的皺紋裡裹滿了沉重昏悶的氣息。
張么爺隱忍著的情緒使剛剛出現的一絲活躍的氣氛又沉寂下來。大家似乎感覺出了某種不詳的預兆。
么婆婆走上來,不無擔心地問:“老東西,咋把臉拉扯得跟馬臉一樣?又遇啥事情了?”
張么爺揹著手,邊走邊冷冷地白了么婆婆一眼,說:“男人家的事情你少東問西問的。”說著徑自朝大殿裡走。
張子恆和幾個愣小子也不敢多嘴,默默地跟在張么爺後面。
進了大殿,那堆旺火早已經將空曠的大殿烤出了一絲暖意。張子恆和幾個愣小子幾步湊上去,圍著火堆烤起火來。
張么爺看見佛龕裡蜷縮著一個人在呼呼大睡,扭頭問:“誰這麼沒有規矩?在那裡面狗似的蜷著?這是供菩薩的佛龕,不是睡死人的床!”
么婆婆朝張么爺罵:“老東西,你嘴裡咋不積德?是喜哥,已經睡了好幾個鐘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