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瑄把玩著手中玉杯,微笑道:“帝弘三個兒子,只有三皇子帝澔乃是天后娘娘嫡出,他為人寬厚仁慈,素來頗有盛名,身後又有強大母族崑崙仙山支援,勝算極高,若無意外,大約便是他了——天后娘娘也要隨天帝一同退位歷劫,想來也會為唯一兒子鋪好通往帝位之路,才能安心沉睡罷。”
山風習習,我靜靜地望著綴滿天幕繁星,心下嘆息,雖然明知了結果,卻仍然忍不住要多此一問。又何必呢?九重天上那些人和事,早已離我已經那麼遙遠了,恍若前生一般。
見我神色寂寥,孔瑄為我斟滿一杯酒,安慰道:“其實誰做了天帝,也不敢小覷了靈山,與我們羽禽族也無甚關係,你又何必費神思在他們身上說個笑話與你聽罷!”
我拉回神智,勉強一笑,點頭道:“你說罷。”
“極南之地住東海龍族那小子與天界八公主幾十年前定了親,這事兒你知道罷?當年傳得沸沸揚揚,世人都道這名不見經傳小子得尚天家公主,雖然這位公主是個有隱疾,卻也能讓他平步青雲,東海龍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然而近年來九重天上那位氣數將盡,越來越多神族倒向魔界,聽聞四海龍王也各有居心,南海龍王便率先向魔君無漣投了誠,他可是那位東海正妃親爹東海王妃想來怕這門親事得罪了魔君,便逼著東海龍王上天界退親去呢!”
我愕然道:“退親?天界雖然勢不如往昔,但如何能容小小東海踐踏天威?東海龍王不至如此糊塗罷?”
孔瑄握著酒杯嘆道:“偏就被你說中了!那東海龍王龍瀚也不知是老糊塗了還是怎地,竟就真上九重天去退親了!果不其然,他惹得天后娘娘勃然大怒,幾乎讓人將他立即綁上剮龍臺!”
我手一抖,灑出幾滴酒來,顫聲問:“快說,後來如何?”
孔瑄道:“得尚公主那小子聽聞了訊息,趕上九重天去,跪在南天門前求天后娘娘饒父親一命,並以一身龍鱗發下血誓,稱自己絕無退親之意。這可是龍族最重誓,天后娘娘這才放過東海龍王,然而她餘怒未消,仍然將龍瀚當眾杖責一百。”
我堪堪放下心來,心頭卻有一絲悵惘。他性子素來執拗,趕往九重天救父也就罷了,卻又當庭發下那樣毫無退路重誓,這便不完全是為了東海了,看來那位琅嬛公主,終究還是在他心中有了一席之地了。
我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一絲清冽苦味過後,心中慢慢便釋然了。這樣不是很好麼?不管時勢如何,他立誓絕不負她,果然是有擔當男兒。
我笑著對孔瑄道:“原來雄才大略孔雀王,竟對這些閨閣逸事也這麼感興趣麼?”
孔瑄望著我,他飲得比我多,此時已是眸光瀲灩:“若非龍族那小子與鳳歌兒你過從甚密,我又何必理會他?——對了,你此番私下靈山,陛下知道麼?”
我苦笑道:“自然是不知道,我如此任性,我娘怕是被我氣壞了。她這些年為了我費了多少心血,我都是看在眼裡,不怕你笑話,我現下真是不敢回去。”
孔瑄雙眸中似有月色流淌,定定地凝視著我,輕聲問:“聽聞陛下甚至不再拘泥族規,一切只要你中意便可,為什麼你還是不開心?鳳歌兒,你這樣,到底是為了誰?”
我眼前浮現出一張清貴俊逸面容,心中一痛,口中卻道:“我如今誰也不為,只為著自己心。”
孔瑄託著腮,俊美絕倫臉上浮現出一絲悵惘神情,連飲了三杯,喃喃道:“但願,但願我”但願什麼,他卻沒有說下去,因為他醉了,慢慢地伏在石桌上睡了過去。
我輕輕嘆了口氣,桌上“綺年舊夢”只剩下一壺,我揣在懷中,走出了翠微居。山風一吹,令我我滾燙雙頰平復了些許,心中燥熱也褪去不少。我也該走了,一來孔瑄對我心思,終南山上已經人盡皆知,再待下去我與他都會更加不自在,二來若是被孃親知道我此番偷跑到終南山,免不了要連累孔雀一族。再者,這幾日靈山上那些人應該都散了,這時候回去也差不多了。
我連夜下了山,披著滿身星光,往靈山而去。
卻在路過凡間時候,被那片溫暖熱鬧人間煙火吸引,忍不住故地重遊,憑著記憶來到了江南豐陵城。六十八年前,這裡因人面黃鷔肆虐而成為一片廢墟,然而凡人生命果真如頑強野草一般,春風吹又生,同樣七夕之夜,這個城池雖然不如當年那般繁華旖旎,卻也燈火明亮,笑語喧譁,劫難之後才出生凡人們,輪迴前飲過了遺忘孟婆湯,腦海中沒有殘存一絲當年慘烈恐怖記憶,盡情享受著眼下太平。
城東山頭上大雄寶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