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賭注下得大,江肇銘的路子走得險,當時的賭場上氣氛非常之緊張,莊家抱定搖缸,連搖幾下,當眾公然揭開缸蓋,賭客們伸長脖子湊過去看,卻齊齊地發出一聲嘆息,三顆骰子,兩顆四點,一顆兩點,——這是“二”,恰好落在白虎,莊家統吃,“宣統皇帝”完了。
賭“搖缸”的規矩,一局揭曉,必定要等贏的吃,輸的賠,檯面上的賭資統統結算清楚,收支兩訖。然後再將搖缸蓋上,連搖幾下,等缸裡的骰子點色全部換過,於是莊家再請賭客下注,猜賭缸裡的骰子點數。
哪裡想到,就在江肇銘最後賭本行將被吃的當兒,代表賭場的莊家,一時手忙腳亂,粗心大意,不等賭賬清算完畢,自家先把搖缸蓋上,連搖幾下,放在一旁。
江肇銘正在懊悔沮喪,疚恨萬分。無意之間被他發現了這一幕,隨即靈機一動,計上心來,他將眉頭陰霾一掃而空,換上一副笑臉,喜孜孜地向莊家說:“該你賠我了吧?”
“該我陪你?”莊家不由一怔,隨即便打個哈哈說:“點子還擺在缸裡,你押的是三,我搖出來的是二。”
江肇銘瞟一眼那隻又搖過了的搖缸,一聳肩膀,輕飄飄地說:“不要瞎講,搖出來的明明是‘三’。”
莊家也去看看那隻搖缸,一看之下,他臉色大變,心想偶然差錯,這下糟了。方才分明搖出來了“二”點,如今自己竟將贏錢的證據湮沒,重搖了一次,他怎敢保險缸裡的點數仍然是“二”,而不是“三”呢。
這一局搖出“二”點,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揭曉的,莊家自知大錯已經鑄成,為了倖免於萬一,他眼睛掃著四周的賭客,急急地問:“各位剛才都看到了的啊,我搖出來的是‘二’。”
“是‘三’!”江肇銘搶在前面,斬釘截鐵地說。
四周的賭客悶聲不響,噤若寒蟬。有人存心想看賭場的好看,有人摸不清江肇銘的來路,這小夥莫非吃了老虎心,豹子膽,敢來啃嚴老九的邊?以區區一名賭客,與堂堂一爿賭場為敵,抓到毛病,便要硬吃,這個腳色未名太狠了些。
局面僵住了,於是嚴老九親自出馬,他先吩咐莊家照賠,然後和顏悅色,三言兩語,用上江湖切口,盤問明白江肇銘是同孚裡黃公館門下,通字輩尚未出道,名氣倒蠻響亮的杜月笙學生弟子。他當場抹下臉來,聲聲冷笑地說:“了不起,了不起,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我這爿賭檔,只好照你的牌頭打烊了!”
言罷,他回過頭去厲聲一喝:“給我把大門關上,我們立刻收檔!”
在場的賭客們,幾曾見過這麼嚴重緊張的場面?轟的一聲,急速逃離江肇銘的身畔,紛紛奔向賭場後門,大家爭先恐後,奪門而逃,唯恐遲了一步,便會白白地陪江肇銘吃衛生丸。
至於江肇銘自己呢,據他後來告訴朋友說:他幾已料定不能活著走出賭場了,他抱定“橫豎橫,折牛棚”的心情,一手拿著“贏”來的錢,一手拎著自家的腦袋,大踏步地也往後門走,真是天保佑,他竟能平安無事地回到下處,翌日,訊息揚揚沸沸傳開,英租界的大亨罵老九所開設的賭檔收歇了,起因是杜月笙的徒弟江肇銘跑去硬吃,這個說法雖然在無形中急劇增高了杜月笙的身價,然而,它同時也給杜月笙帶來天外飛降的奇禍,以及極其棘手的問題。
英租界和法租界,是涇渭分明的兩個地區,雙方“人物”雖有來往,但是利害關係和所持立場大不相同。嚴老九在英租界財勢絕倫,是灼手可熱的大亨,黃浦灘上的聲望,他未必在黃金榮之下。而黃門杜某的學生子江肇銘,居然使他自動關了賭場,這一筆賬,全上海的人都在密切注視,倒要看看嚴老九找誰去算?
於是杜月笙在風聲鳴唳、草木皆兵、是他自己處境極為尷尬的時候,很漂亮地露了一手,他坦然挺身而出,負荊請罪,避免黃老闆這場推不脫的麻煩。他喚來江肇銘,把他當眾大罵一頓,然後帶一筆錢,領著他的徒弟,從法租界走到英租界,專誠拜訪嚴老九。
他對嚴老九恪盡禮數,不卑不亢,頗有方面重鎮的氣概,他為自己的徒弟賠罪,並且賠出那日江肇銘“贏”來的錢。他再三堅請嚴老九抽落門閂,重新開張,聲言屆期必定約些朋友來捧場。
彷彿是在看別人家的熱鬧,嚴老九一心只想掂掂杜月笙這小夥子的分量,他以為杜月笙會被這白相地界的驚濤駭浪嚇倒,想不到他竟從容自在,落門落檻,於是嚴老九不得不連聲佩服,逢人便誇杜月笙為人“四海”,遇事擔得起肩胛。
嚴老九施出上門閂、關賭檯的這一招,無異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