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的那次滅頂之災相比,不過是頭痛腦熱而已。然而,他們仍舊竭盡全力互相保護。健康的被送到幾英里開外的地方;生病的和死者一起留在後面———要麼活下來,要麼加入死者的行列。
從佐治亞州阿爾弗雷德來的犯人們在營房附近坐成一個半圓。沒有人來,他們就一直坐在那裡。幾個小時過去,雨小了些。終於,一個女人從房子裡探出腦袋。一夜無事。黎明時分,兩個美麗面板上遮著貝殼的男人朝他們走來。一時沒有人開口,然後“嗨師傅”舉起了手。兩個切羅基人看見鎖鏈就走了。他們回來的時候每人抱著一抱小斧頭。隨後,兩個孩子抬來一罐讓雨淋得又涼又稀的玉米糊糊。
他們稱呼新來的人為野牛人②,慢聲慢氣地同這些盛著粥、砸著鎖鏈的囚犯們說起話來。在佐治亞州阿爾弗雷德的匣子裡待過的這些人,對切羅基人讓他們提防的那種疾病都毫不在乎,於是他們留了下來,所有四十六個,一邊歇息,一邊盤算下一步。保羅•;D根本不知道該幹什麼,而且好像比誰知道得都少。他聽同犯們很淵博地談起河流、州省、城鎮和疆域。聽切羅基人煞有介事地描述世界的起始和終結。聽他們講所知道的關於別的野牛人的故事———其中有三個就待在幾英里外的健康營裡。“嗨師傅”想去與他們會合,其他人想跟著“嗨師傅”。有一些人想離開,一些人想留下。幾星期過後,保羅•;D成了唯一剩下的野牛人———一點打算也沒有。他滿腦子想的只有循著蹤跡追來的獵犬,儘管“嗨師傅”說過,有了他們經歷的那場大雨,追蹤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作為最後一個長野牛毛的男人,孤單的保羅•;D終於在生病的切羅基人中間覺醒了,承認自己的無知,打聽他怎麼才能去北方。自由的北方。神奇的北方。好客、仁慈的北方。那切羅基人微笑四顧。一個月前的那場暴雨使一切都在蒸騰和盛開。
“那條路。”他指著說。“跟著樹上的花兒走,”他說道,“只管跟著樹上的花兒走。它們去哪兒你去哪兒。它們消失的時候,你就到了你要去的地方。”
於是,他從山茱萸跑向盛開的桃花。桃花稀疏、消失時,他就奔向櫻桃花;然後是木蘭花、苦楝花、山核桃花、胡桃花和刺梨花。最後他來到一片蘋果樹林,花兒剛剛結出小青果。春天信步北上,可是他得拼命地奔跑才能趕上這個旅伴。從二月到七月他一直在找花兒。當他找不見它們,發現再也沒有一片花瓣來指引他,他便停下來,爬上土坡上的一棵樹,在地平線上極力搜尋環繞的葉海中一點粉紅或白色的閃動。他從未撫摸過它們,也沒有停下來聞上一聞。他只是簇簇梅花指引下的一個黝黑、襤褸的形象,緊緊追隨著它們的芳痕。
那片蘋果地,原來就是那個女織工居住的特拉華。他剛剛吃完她給的香腸,她就一下子摟住了他,然後,他哭著爬上她的床。她讓他假裝成她在希拉庫斯的外甥,直接用那外甥的名字稱呼他。十八個月後,他再次出來找花兒,不過這回他是坐著大車找的。
過了好一段時間,他才把佐治亞的阿爾弗雷德、西克索、“學校老師”、黑爾、他的哥哥們、塞絲、“先生”、鐵嚼子的滋味、牛油的情景、胡桃的氣味、筆記本的紙,一個一個地鎖進他胸前的菸草罐裡。等他來到124號的時候,這個世界上已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撬開它了。
她趕走了他。
《寵兒》第三部分第27節
不是他打跑嬰兒鬼魂的那種方式———又摔又叫,砸碎了窗戶,果醬罐滾作一堆。可她仍然趕走了他,而保羅•;D不知道怎樣制止她,因為看起來像是他自己搬走的。不知不覺地,完全合情合理地,他在搬出124號。
事情的開頭簡單極了。一天,晚飯以後,他坐在爐邊的搖椅上,腰痠腿疼,出汗出得好像剛從水裡撈出來,就那樣睡著了。塞絲走下白樓梯來做早飯的聲音吵醒了他。
“我以為你到外頭什麼地方去了。”她說。
保羅•;D哼了哼,吃驚地發現自己還待在原來待的地方。
“別跟我說我在這張椅子上睡了一整夜。”
塞絲笑了起來。“我嗎?我什麼也不會跟你說的。”
“你怎麼沒把我叫起來?”
“我叫了。叫了你兩三遍吶。到了半夜我才決定拉倒,我以為你上外頭什麼地方去了。”
他站起來,以為後背會很難受。可是沒有。哪裡都沒有咯吱作響,也沒感到關節麻木。實際上他倒覺得振奮。有些東西就是那樣,他想,真是個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