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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這場戲落幕之時,他們已經搞垮了身體,耗盡了積蓄,家裡的地荒了、房塌了,身上揹著重重的債,他們重視名譽,所以有家難回,而且已經習慣了遊手好閒的生活,那時身強力壯的可以去偷去搶,年輕貌美的可以去賣血、賣身,可那些疾病纏身的老人呢?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呢?
這當然是憤激之言,我相信,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會回到正常的、合法的生活,下田耕種或者進工廠打工,但在一場破滅的財富夢之後,這一切都會無比艱難,正如魯迅所言,人生最大的痛苦莫過於夢醒之後無路可走。
二○一○年一月一日,元旦。傳銷團伙內沒有節假日的概念,該洗腦照常洗腦。也許是因為劉東表現不佳,組織上給我換了個引導人,就是嫂子,她真名叫呂秀文,是被她丈夫騙來的,因為組織上不允許過夫妻生活,只能保留一個名分,所以都叫她“嫂子”。
正文 《中國,少了一味藥》(24)
在我有限的人生經驗中,除了監獄,沒聽說過還有別的地方禁止合法夫妻過夫妻生活。我們經常提到“人性”,簡單理解,“人性”就是尊重人的基本需求,把人當人看,把成年人當成年人看。朱熹夫子夠苛刻了,也只主張“存天理、滅人慾”,而且他的天理也包括夫妻之間的正常性愛,但在傳銷團伙中,不僅人慾要滅,連天理都要滅,堪稱千古未有之大暴政。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見到許多對尷尬的情侶,他們不能溫存,只能在市中心廣場的眾目睽睽之下說幾句悄悄話,還有更多牛郎織女似的夫妻,他們近在咫尺,卻只能透過電話互相安慰;他們住在和平世界,卻如同置身監牢。
上饒兒童公園裡有幾隻猴子,陽光晴好的日子,它們就在猴山上打鬧嬉戲,其中有兩隻大概是在談戀愛,常見它們依偎在一起呶呶唧唧,有時還會互相捉蝨子。傳銷者站在網外,看得眉開眼笑,卻從來不想自己的處境:連猴子都能溫存,他們卻只能孤獨地熬著。而更可悲的是,他們對此毫無怨言。
這就是洗腦的威力,夫妻不再是夫妻,父子不再是父子,人們眼裡沒有親人,只有領導,他們老實、聽話、堅決服從組織安排,吃不飽、穿不暖、斷絕一切社會關係,甚至拋棄了性別。據說蟻群中的工蟻沒有繁殖能力,只知幹活,絕無非分之想。我們可以設想:如果傳銷能夠永存,世上一定會出現第三種性別:男人、女人、傳銷者。如果時間足夠長,他們甚至會進化成螞蟻。
論年紀,我可以當“嫂子”的叔叔,所以只叫她“呂總”,叫順嘴了就變成“驢總”,還給她起了個外號,說她是“江湖上著名的飛天神驢”。她的性格很好,愛說愛唱,也愛開玩笑,從來不跟我生氣,最多回一句嘴:“我是飛天神驢,你就是飛天神豬!”她的普通話帶一點河南口音,說起來鏗鏘有力,有點常香玉唱花木蘭的味道。我常常想,如果不是因為這可惡的傳銷,他們一家的生活該多麼快活啊。
正文 《中國,少了一味藥》(25)
(十六)
元旦上午見的是一個叫麻健的小夥子,他的名字奇怪,長得也很奇怪,頭很圓,臉很圓,身子也是圓滾滾的,說話時眼珠亂轉,就像一顆大土豆上嵌了兩顆小土豆,我在心裡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土豆怪”。
此怪來歷不凡,從小聰明過人,素有神童之目,可惜造化弄人,沒考上大學,不得已南下打工,很快就成了精英,在朝九晚五的生活中,漸漸體會到了社會之險惡和人生之無奈,痛定思痛開始思考人生的意義,可惜身邊沒有菩提樹,沒悟出四神足、七覺意,只悟到了連鎖銷售的妙處。於是扛著蛇皮袋來到江西,從此開啟了他一生的輝煌之門。
這堂課講的是銷售理論,開場便先聲奪人:“哥,聽說你是做生意的,那你知道什麼是銷售嗎?”
這話太藐視人了,我暗暗生氣,說我快四十歲的人了,做了十幾年銷售,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就算沒見過豬跑,總還見過幾頭豬,你說吧,不用考我了。
土豆怪略見慌亂,定了定神,給我講所謂的“傳統銷售”:即廠家總代理省級代理縣級代理零售商的銷售模式。我假裝謙虛,嗯嗯啊啊地答應,他精神倍長,一揮圓圓的小胖手:“可我告訴你,哥,這種銷售模式已經過時了!你來這兩天,肯定經常聽人說起‘連鎖銷售’這個詞,你知道連鎖銷售是怎麼來的嗎?”我搖搖頭,他得意了:“我告訴你吧,所謂連鎖銷售,是在一八五九年,在哈佛大學,由兩個猶太研究生髮明的,它是一種什麼樣的銷售模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