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模樣,只呆呆的看著他。琴仙這兩日千慮萬愁,也不知從何處說起,倒一句話也沒有,就只一汪眼淚,在眼皮裡含著,只要題起心事,便一滴就下。
琪官見他們兩人四目相泣,一樣的神色,知道九分。但自 己想著從前的事,不免也有些悲楚。三人坐了許久,都不言語。
琪官與琴仙坐在一凳,拉著琴仙的手說道:“琴哥,你如今是好了,上了岸,看我們落在水裡。想我們同來的十個人,到京後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下你我兩個。你如今又要去了,就只有我一個。想到咱們在船上的時候,那幾個又是不投機的。哥哥,你說咱們兩個生在一處,死在一處。有一天你受了人家的氣,晚上想要跳河,我拉住了你,你還恨我。我說要跳河咱們同跳,你才住了,哭了半夜,自己將塊帕子撕得粉碎。到明日看時,才曉得撕了我的帕子。你還拿新的還我。到了天津那一天,船碰壞了,我們睡在艙裡避風,你睡著怕冷,叫我將背擁了你的背,你才睡著。及到了京,又分開在兩處。我想起,好不傷心!”琴仙聽了,眼淚直流下來,琪官也哭起來了。子玉本來傷心,今見他二人都哭,再將琴仙前前後後一想,怎麼還忍得住,便也淚流滿面。琪官又道:“你從前給我那個水晶貓兒,我還當著寶貝一樣。現在天天學字,拿他做鎮紙。去年林小梅要我的,我不肯給他。我說是哥哥路上給我的,我要留著他。”琴仙道:“你給我那琥珀扇墜兒,我也留著。”便也執著琪官的手道:“我此去,也不知怎樣,我這般苦命,料是沒有什麼好處的。還是你們在京裡好,大家相幫著,還有個照應。
我如今出了京,只好聽我的運氣,好好歹歹,隨遇而安。適或蒼天見憐,過了一二年,我寄父或者又進京,我隨了來,與你們還可見得一面。也未可知。或不然,你們出了京,到外省來,做個萍水相逢,也論不定的。若論我們的緣分,就是今日這一敘了,那也是天數,無可挽回,只好來生再見。或者情緣不斷,再成個相識,或做了親弟兄更好了。”說罷又哭。子玉勸道:“離合之數,原是對待的局面,有離自然就有合,難道不准你再進京來?適或玉豔將來也到江西去,也是難料的。如今且把 心事丟開,你一路保養身子要緊。先有那十八站旱路,就極辛苦的。你再將身子傷感壞了,在路上更是不好,我們這片心也放不下。事已如此,只得聽天由命罷。”琴仙將子玉看了一眼,嘆口氣道:“我何嘗不這麼想。前幾天要他一天長似一天,把一月並做一天才好。到這兩日,反要他一天短似一天,一會兒就上了路,望不見這京城裡,倒也死了心。譬如人斷了氣,這魂靈隨風飄去。偏又望來望去,還隔著一天。今日已是這樣,明日又怎生捱得過去!”說著從新又哭。
琪官道:“琴哥,不要哭了,我想你那義父是個好人,絕不至像那易老西兒,將人買去幾個月,又不要了,那是何等俗物!況你這義父,又無親生兒子,待你好是不用說的了。你人又聰明,不比我生得笨。他教你讀起書來,飛黃騰達,也是意中之事。將來自然必念著患難弟兄。那時我們還要仗著你呢。
況此去一路好山好水,遊玩不盡,也不至煩悶。我明年滿了師,也由我怎樣,我找個便人,同著他來找你。我隨便都願意作,我實不願唱戲。”琴仙道:“你來找我,要我活著才好。適我已經死了,你就怎樣?不如你先寄封書來問問,得了我的信再來。”琪官道:“何必說死說活呢?哥哥總喜歡詛怨自己。”
子玉道:“是極了,玉儂總要咒自己。譬如去年你進華府的時候,你也口口聲聲咒自己要死,如今偏好好兒的出來了。那時怎想到今日?那時既想不到今日,自然今日也想不到後日。焉知不應了玉豔的說話?我勸你放開些罷。若說玉豔要找個便人同到江西,這也不難。我們老爺現在江西,只要我太太肯教我去,我就同了玉豔來訪你。”琴仙瞅著子玉道:“你真能到江西來嗎?”子玉道:“這也沒有什麼不能,我要到江西省親,自然太太也肯教我去的。”琴仙道:“若說太太的心,是慈悲的,就恐捨不得你,不教你去。”子玉道:“太太不教我去, 我也要去。”琴仙道:“好容易?幾千里路,你就想去,就太太準你去,我也不願你去。況且你去了,又要回來,做什麼吃這一路的辛苦?這個念頭斷不必起他,倒是我三年兩年之內,進京來看你們為妙。你們一個都不準來。”於是談談講講,琴仙略減了些酸楚。琪官備了酒席,請他們二人坐了。今日就是八珍羅列,也難舉箸,酒落愁腸,一滴已醉。
三人勉強飲了一巡,琴仙已經醉了,離了席,到書桌邊,看見那個水晶貓兒,真在都盛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