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臉龐已經變得溼漉漉的,藍嫵眨了下眼,睫毛上的碎雪無聲墜落。
“想起來了嗎?”
女人聲音低啞,收回搭在她眉心的指尖:“事到如今,你還要為父報仇嗎?”
藍嫵驀地一顫,踉蹌退了幾步,用劍支撐著地面才不至於倒下,她垂著頭,撥出的氣息在面前凝結為白霧,又很快被冷風吹散。
不過……是一場空。
眼淚不斷從眼眶湧出,藍嫵搖了搖頭,絕望否認:“這不是,不是真的……”
“是嗎?你當真是這樣想的?還是不願承認,這麼久以來,你所承受的一切,你所追尋的真相,都只是笑話。”
藍嫵搖頭:“不,藍鳶……”
“藍鳶?”女人可憐地看著她:“你以為藍鳶就沒被他抹去記憶嗎?他害怕你這個女兒殺他,難道還會留著另一個女兒做隱患嗎?”
“胡說!”藍嫵猛地抬起頭,顫聲道:“你到底是誰!”
“你還猜不到嗎?”女人上前一步,狠狠抓緊她的衣角:“我是妖王,是本該成為海皇的藍月邀,也是你那好父皇的姐姐,你的姑姑!”
藍嫵惶然道:“姑姑,姑姑早就死了……她被海魔族……”
“海魔族?”藍月邀忽地輕笑起來,瘦削肩膀止不住得顫抖,原本就隨意披在身上的單薄白袍緩緩滑落到臂彎,露出大片的肌膚,藍嫵下意識看過去,瞳孔卻猛地一縮。
女人茭白的身體上,竟爬滿了蚯蚓般猙獰的疤痕。可是,鮫人一族體質特殊,若非在同樣的部位反覆傷過千百次,是不可能留下這樣的痕跡的。
藍月邀逼視著她,一字一句道:“藍嫵,我變成如今模樣,都是拜你父皇所賜!”
三百年前,藍月邀在遼闊無際的南海中央,第一次見到楚春寒。
女人與她的父親盤腿坐在浮在水面的鯨背上,相談正歡,聽見破水而出的動靜,海皇回過頭,看著扒在鯨鰭上的兩個年輕鮫人,溫和笑了起來:“小友,這就是我向你說的,我的一兒一女。”
藍月邀眨了眨眼,好奇抬頭,正好對上楚春寒明亮如星的眼眸,楚春寒朝她點了下頭,一雙桃花眼明明天然含笑,氣質卻矜持內斂得很。
在這時,她聽到身邊少年暗自吸氣的聲音,回過頭,藍止川正一眨不眨望著女人,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專注。
其實,她一開始並不喜歡楚春寒,硬要說原因的話,楚春寒是個人類,楚春寒還很年輕,算上出生年數,楚春寒可能還要比她小呢。
但這樣年輕的楚春寒,海皇卻要請她做姐弟倆的老師。
藍月邀十分不解,嚷著不願意,還把自己的不滿說給海皇聽,一向溫和的海皇卻敲了她腦袋一下,道:“她是個不出世的天才,你能從她身上學到很多。月邀,你是長女,以後要繼承海皇之位,更要熟悉人類,有朝一日,若能夠化解仇恨,兩族和諧共處,我們鮫人,就不必世代隱居在暗無天日的崑崙海了。”
“可她能教我什麼?她是人,我是妖,從根上就不一樣。”
“符法與幻術,不分人妖。”海皇道:“依照她的才能,總有一日,她的名字會響徹大江南北。”
說著,海皇又安撫地揉了揉剛才敲過的位置,說:“你知道嗎?她來海上,就是為了尋鮫人,取血去救她病重的父親。可三個月前,她遇到了受傷昏迷的小六,卻沒趁人之危,反而一直守在她身邊保護她,直到她醒了,才請小六給她一些血。”
藍月邀一驚:“她就是小六說的恩人?”
“是啊,如今她父親恢復了身體,她特地回來感謝,我欣賞她,出海與她切磋一二,發現她實在了不得,不過,也是承了小六的情,她才願意做你倆的老師呢。”
藍月邀沉默半晌,嘟囔道:“父皇一把年紀了,難道要學人類搞忘年交嗎?”
海皇笑了起來,拍拍她的肩膀:“她是個很好的人類,你會喜歡她的。”
她那時滿不在乎,卻沒想到,海皇一語成讖。
後來數年,楚春寒時不時來教授他們符法幻術,而授課的地點,就在南海中央的寬廣鯨背上。三人越來越相熟,關係也愈發親近自然,甚至一起上岸,化作人類模樣,隨楚春寒一道遊遍山川湖海。
這一路,她見識過人類生老病死、愛恨別離,也見證過滄海桑田、改朝換代,那些歡樂與苦痛,明明與鮫人也並無不同。
在一個乞巧節的夜晚,藍月邀趴在燈火通明的酒樓窗前,注視著漫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