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傳說,或勸人行善,或勸人奉道,或勸人安貧守命,無一不是透逸著荒誕,然而這 眾多的荒誕恰恰使得沈萬三的財產愈加來歷不明,從而形成了傳奇文化的無窮魅力。如果歷史記載眾口一詞,什麼都清清楚楚,那倒恰恰失去了這種魅力。
作為一個值得探討的文化現象,不可小覷這類民間傳奇式的人物的影響。杭州的西湖,人文景觀可謂多矣,然而,來此者誰不是津津樂道地說起許仙和白素貞在湖畔的邂逅相識,說起他們在斷橋的反目與纏綿?岳廟得力於《說岳全傳》的影響,於是秦檜還跪在岳飛的墓前。靈隱、淨寺更是釋放出濟公活佛的傳奇魅力,而鎮江金山寺裡的種種故事,則哪一個的影響都比不上水漫金山的傳說。
同出一理的這個沈萬三,這個有著十三房妻妾的傢伙,家財鉅萬。光他如何發財致富的種種傳說,如前述的放金生金、放銀生銀的聚寶盆,這就足以使世俗百姓激動不已了。這種情況,頗像購買福利彩票的人們,對那些獲大獎的幸運者們始終懷著一份興趣一樣,在紛紛傳說他們中獎發財的經過時,每一個講述者並不想掩飾自己也成為幸運者的希冀。然而,這個姓沈的傢伙,其發財的傳說竟有這麼多!
財產聚斂起來的傳說本已是使人羨而生出妒意,可沈萬三的傳說故事偏偏又像猜透著人們的欣賞心理似的,接著又連結起他的財產雲散水流去的後續篇章。
傳說中的沈萬三,後來拍皇上馬屁一下子拍到朱元璋的馬腳上,於是被朱元璋飛起一腳踢到雲南去了。這種大起大落的命運浮沉和財寶聚散,又使世俗充滿著同情的情感。從好奇、羨富到妒意,再到同情,終構成了熱門而又歷久不衰的永恆話題。這位倒了黴的財神爺,在各種民間版本中,無一例外都是平民出身。這種被神化了的平民,在平民大眾間的效果是充滿著親和力,易讓人親近。同時,沈萬三的發財故事,也煽起了人們對發財的祈望。今日在周莊頂禮膜拜著的人中,不僅僅只是好奇、同情,有些本就是懷著一種發財的心願,幻想著從這個財神爺身上沾些財氣而中個五百萬的彩票大獎呢!
東方式的求神拜佛,其著眼點就是意念上的索取,祈求神佛保佑我如何如何,在沈萬三身上,我們更多看到的是一種被金錢異化了的東方式的宗教,祈願和結果在可能與不可能之間不斷輪迴著,而這些又恰恰進一步擴大了傳奇故事的影響,給周莊這個小鎮帶來了更多的金錢。
(九)
周莊,並非夢裡的水鄉,如今正圓著多少人水鄉的夢!
七十年代初,我在吳江同裡插隊時,曾乘一隻農家小船從同裡經屯村去崑山周莊。如今,我每次來周莊都竭力想回憶起當時的印象,但最終只剩下一絲恍然。舊時的小橋流水,很窄的古街以及河兩旁的青瓦白牆,很古、很舊的老房子等,都幻化成一幀幀不知從何處看見過的發黃的老照片了。其時,我去過的諸多江南古鎮,都是這麼個樣子:臨街的店堂、早下晚上的門板、破舊的老房子等搖搖欲墜地架著一個弄堂般的老街。模樣兒差不多的舊時江南小鎮,在頭腦中串來串去的,因此,如今倒也很難把握住三十年前的周莊有些什麼景緻和特色了。
1996年,我為寫《鉅商沈萬三》而再度來到周莊並在那裡盤桓一些日子時,感覺卻已大不一樣了。是時,隨著江南鄉鎮經濟的高速發展,整體還保持著古鎮風貌的江南古鎮已是不多。七十年代曾見過的那些古鎮,愣是叫水泥建築和瓷磚貼片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了。於是,幸運地儲存下舊時風貌的周莊竟堂而皇之地給自己戴起了“中國第一水鄉”的桂冠。
夜晚時分,我一人躑躅在周莊那窄窄的小街上時,恍然間像是走入了時光隧道中的古代,於是心中一下子自以為抓住了什麼感覺。
只是那感覺真好!
其實,相比江南的一些古鎮,周莊的歷史算不得久遠。元明之際,周莊才剛剛因“元季沈萬三秀之父佑,由湖州南潯鎮徙居東垞,始闢為鎮。”(光緒《周莊鎮志卷一·界域》)爾後的幾十年中,因朱元璋下令籍沒沈萬三,周莊鎮頃刻成頹垣斷壁,再度成為一個荒村,在明代編纂的地方誌中已不復見周莊的蹤影。正德《姑蘇志》載各縣市鎮甚詳,然獨無周莊。嘉靖《南畿志》亦不載周莊鎮。周莊的再度興起並見諸地方誌已是隔了一個明代的清康熙年間,並在康熙《長洲縣誌》中重新有了記載。時至今日,周莊在中國的江南古鎮中,早已是為數不多的鳳毛麟角。周莊的成功,在於完整地儲存了一個民族文化的標本,使得水鄉古鎮透逸出一種古典的情懷。而周莊周邊地區眾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