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天下最複雜的東西。如果只是朱溫和李克用爭霸,其餘藩鎮或許多半會隔山觀虎鬥,但一旦楊行密參與其中,就不同了。這就好比後世的“第一次世界大戰”,奧匈帝國宣戰塞爾維亞只是點燃了導火索,真正的爆發,卻是德國宣戰俄、法。
按照李曜在決策前先考慮最糟糕結果的習慣,他認為如果現在跟楊行密商議妥當,出兵約莫在三四月間,主要戰爭結束的話,最快要六、七月,正好可以趕上秋收。
然而,河北王鎔(成德節度使)、羅弘信(魏博節度使)、盧彥威(義昌節度使),山東王師範(平盧節度使),中原王珙(陝虢節度使),甚至趙匡凝(山南東道節度使)都有可能被朱溫說動而參戰對抗李克用。
在南方,跟楊行密你來我往打了這麼多年的錢鏐馬上要擺平稱帝的董昌,繼而一統兩浙,只要楊行密跟朱溫全面開戰,他不可能坐視不理。而除他之外,還有杜洪(鄂嶽,即武昌節度使)、鍾傳(江西,即鎮南節度使)很可能出兵干涉,甚至考慮到當初楊行密斬殺了孫儒,孫儒當時的部將馬殷(湖南,即武安軍節度使)如今已經佔據湖南,也不是沒有可能出兵報仇。
這麼算起來,雖然李克用與楊行密聯合起來暫時可以在兵力上超過朱溫,但卻有可能激起群雄自保之心,繼而起兵相爭,如此一來,勝算不說全無,至少是去了大半。雖然這些勢力之間也都各有各的小心思,未必不能離間、反間,但這種事情難說必成,以李曜的心思,如何肯冒這麼大的險?他對自己步伐早有規劃,何必為一次未必成功的戰爭亂了腳步?
於是他沉吟著道:“今次我河東大軍入關中靖難,雖是戰果輝煌,然則各類損失,也自不小,後又遭遇朱溫偷襲河中,復有一戰,折損更大。加之河東大旱,存糧也是不足,如今正須休養,若要再起大兵出征萬里,恐怕卻是難了。”
他見戴友規面現失望之色,已經張口欲言,伸手微擺,止住他道:“戴判官莫急,且聽某將話說完。”
戴友規只得拱手:“蒲帥請講。”
李曜思索著道:“以某之意,非但河東如今不便出兵,便是淮南,只怕一時之間也不該招惹朱溫。”
戴友規微微蹙眉,遲疑道:“蒲帥可是憂心兩浙?”
“不錯。”李曜毫不遮掩,正色道:“錢鏐此人,雖非天下大雄,然則絕域一方,卻也不難。他原是董昌麾下之將,如今卻能反過來剿滅前主,便是其能。如今看來,董昌之敗,已經毫無疑問,他一旦身死,朝廷難道還能將他那一鎮之地收回不成?到時候仍是為錢鏐所得。戴判官,錢鏐未得董昌之地時,已是淮南大敵,一旦統一兩浙,淮南寧不心急否?若淮南大軍北上攻打朱溫,而錢鏐在後出兵偷襲弘農王可莫要忘了當日夫差之敗啊!”
第210章 力挽天傾(十三)
戴友規聽李曜提及夫差,有些不以為然,搖頭笑道:“蒲帥多慮了,錢鏐縱然底定兩浙,麾下傷亡亦必不輕,我若此時出兵,他便是想插手干涉,只怕也有心無力,待得貴我雙方戡亂功成,揚威天下,錢鏐豈敢再生不測之心?”
李曜微微一笑,似是思索了一下,忽而道:“戴判官可知,若某為錢鏐,董昌歿後,當作何慮?”
戴友規微微一怔,拱手道:“正要請教蒲帥。”
李曜沉吟道:“縱觀兩浙附近藩鎮,只有北、西、南三面。而無論是南下福建,還是西進江西,皆須面臨地勢險要,路途艱難之境,如此便會困於補給,難興大兵,勝負實難逆料。而倘若北伐淮南,則同屬江南水網,是一馬平川,就算平定董昌之時略有折損,趁淮南出兵中原之虛,拿下長江以南,卻也未必不成。倘使某為錢鏐,必然當機立斷,出兵蘇州,若然得手,西北一望,便是金陵!如此一旦事成,則至少可與淮南劃江而治”他忽而一笑:“只是,錢鏐這算盤雖是好打,某卻要問:弘農王此番方將蘇州收入囊中,卻難道肯再讓之與他?”
李曜最後特意提到蘇州,而且用到一個“再”字,這其中自然很有來歷,須得從楊行密和錢鏐二人的起家說起,箇中原因十分複雜,影響十分深遠。
唐末蘇州實際上是包括了現今蘇州、嘉興、上海三個行政區的地域。當然,由於當時上海市的陸域還未完全形成,蘇州的實際面積也要大打折扣。不過鑑於其東臨大海,西濱太湖,南控錢塘,北倚長江的特殊區位,以及南通杭州鹽官縣,西北通常州無錫縣,東南通湖州烏程縣的交通優勢,還有得天獨厚的氣候和土地資源所造就的發達的經濟,蘇州被其周圍的割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