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甘肅西部祁連山區一家採石場上。那天傍晚,收工的哨子一響,正在採石的勞改犯們一聲呼嘯,紛紛離開工地,回到低矮的工棚區去沖涼、燒飯或幹私活。
這時,只有一個身材高挑、腰背佝僂,頭髮蓬亂,滿臉鬍子的老頭,一步一顛地走出工地。到門口的傳達室,向管門的回族老漢借一張《甘肅日報》,坐在門旁的一塊大石頭上看了起來。
這是他每日必修的功課,下工後,看一會兒報紙,再回工棚沖涼。回族老漢也知道他不是一般人物,兩人已形成默契。只見他一來,馬上會遞過報紙,互相交換一個眼色。
一抹金黃斜陽落到報紙上,晚風吹得紙角沙沙作響。老人把報紙平攤在膝頭,眯縫著雙眼,從一版、二版看到三版,突然,眼睛一亮,連忙把鬍子拉碴的臉湊近報紙。他看到了石亦峰在《甘肅日報》上刊登的那條新聞。
老人暗淡無光的雙眼亮了起來,湧出了晶瑩的淚水。他呼吸急促起來了,發出風箱般的響聲。報紙在他雙手中越抖越厲害,終於滑落在地上。“老哥,這輩子,兄弟終於有出頭之日了。”他猛地衝進了傳達室,雙手緊握回族老漢的手,大聲叫喊著。
“你有出頭之日了?那好喲。”回族老漢不懂他的意思,隨和地安慰著。
“老天啊——我終於有出頭之日了,我有出頭之日了!”黃仲洲走出傳達室,不是回工棚,而是向採右場跑去,邊奔邊狂喊起來。
“老黃,下工了,你返回採石場幹什麼?”回族老漢在後面喊。
可他絲毫不理睬,跌跌撞撞奔回空蕩蕩的採石場,在山腳下一圈、一圈跑了起來,邊跑邊喊:“老天有眼!我黃仲洲終於盼到了這一天了!”
“真是個瘋子。”回族老漢望著他在空無一人的石料廠上奔跑,不由搖頭嘆息。
這就是失蹤10多年的黃仲洲。在人們心目中,他地地道道是個瘋子。人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一概鄙稱他是“瘋子”。
現在,他確如瘋子般在空曠的場地上奔跑,面對那狼牙虎頭般的崚峭岩石,面對這漠漠黃沙的塞外高原,發出撕心裂腑般的吶喊,在祁連山麓響起陣陣回聲。他那黑瘦的雙腿、裸露的腳板在粗糙尖利的石塊上磨踩,可他毫不在意,聽任石斧刀般的砂石扎著腳底。看他雙膝那些累累的新傷舊疤,看他揚起塵土的一個個腳印,10多年,他走過了一條滿是荊棘,滿是艱險的路。1948年底黃仲洲逃離南京,決定向人口稀少、便於隱身的中國大西北逃去,當時,身邊的錢僅夠買一張到蘭州的火車票。
到了蘭州後,他身上已無分文。在這人生地不熟的邊遠地區,他投奔何處,靠什麼賴以為生呢?但畢竟得生活下去喲,幾天浪跡街頭,他終於找到一個較好的歸宿,參加乞丐行列。
從堂堂一位將軍,淪落為沿街乞討的流浪漢,這一人生劇變非同小可,真可謂脫胎換骨。黃仲洲頭幾天還真放不下架子,當將軍可以,乞討很不在行。
第一天,他同一個乞丐娃子交上朋友,由他帶領著上門乞討,別看這小娃娃人像顆豆子,可說出的話來奶聲奶氣很叫人同情:“爺叔、大嬸,俺家裡遭災,父母雙亡,從河南流落到此地,望你們行行好吧。”兩隻小手索索發抖,還真能討回一些吃的、用的和鈔票。
“我我”黃仲洲望著一張張陌生的臉,竟說不出一句話來。人們朝他翻翻白眼,不但不給點什麼,有時,反而驅趕狼犬來咬他。
幾天下來,黃仲洲終日飢腸轆轆,要不是那小乞丐心腸好,他也許早餓死在塞外高原。
黃仲洲討飯不如那些職業叫花子,但畢竟有他的長處,他比他們多喝了幾年墨水,多見識了這個世界,見多識廣,能說會道。每到夜晚,這群乞討大軍住在蘭州市郊的一座破廟裡,廟裡已沒有香火,神像東倒西歪。地上鋪上一些稻草,大夥就席地而臥。
漫漫長夜,如何打發?有的乞兒賭牌九,有的小乞丐打打鬧鬧豎蜻蜓,年齡稍長的就湊在一起談女人。可他們中間既無女叫花,又很少有親身經驗過,所以談不一會就呼呼大睡。
這時,只有黃仲洲身邊總是圍著一群人。開頭,僅是一些小乞丐,聽他講故事。後來發展到年輕流浪漢和老乞丐,都來聽他談天說地,論古道今,《三國》喲,《水滸》喲,《西遊記》喲,常常說到深更半夜,贏得大夥一片歡心。在這乞丐王國裡,黃仲洲開起了書場,他成了一名業餘說書藝人。
日子久了,黃仲洲在這群人中樹立了威望,頗受尊重,自然而然成為他們的頭目。乞丐們不再讓他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