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已經無從想起。那些日記本早已被他丟棄了。他亦漸漸忘記上面究竟寫著什麼了。
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第二天早上,沉年還在睡夢中,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開啟門,是一張熟悉卻恍惚的臉。沉年站在那裡,卻始終記不起他的名字。他只是緩慢地吐出那幾個字,請問,你是?
對面的男人在隱忍地剋制。他看著這個眼神陰鬱的,比自己略矮一點的少年——他穿一件陳舊的棉衣。簡單的顏色。那男子顫抖著叫他,是沉年嗎?
那是他的聲音。沉年突然一怔,他重新認真地審視對面這個男子。那男子終於欣喜地說,沉年,我是蜀平。
蜀平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定定地看著沉年。他再次說,沉年,我是蜀平。
——再次見到蜀平,恍然隔世般遙遠。他已成長為更高大的男子。面容亦變得更加滄桑。沉年對他的印象,依然只是停留在多年前,他十五歲的時候。那記憶早已模糊。沉年以為,自己快要將他忘記了。
因此,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腦袋暈眩。彷彿一陣強烈的光閃過。在他反應過來之後,他卻變得非常鎮定。他讓開了路,讓蜀平進去。
再無多餘的話。
他們坐在一起。沉年低著頭,卻不時地抬頭,看向外面。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打破僵局。
蜀平終於開口。他說,沉年,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還好吧。就是這樣,差不多。
蜀平感覺到了沉年的排斥,便停頓了一下。接著,他又說,沉年,我這次回來,準備開一家新的飯店。
哦,是這樣。沉年亦只是禮節性地回答。
蜀平卻笑了。有些無奈。又彷彿沉年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中。他說,沉年,我以前想過許多次,要回來找你。每個寒假或者暑假,我都回來過。但是門永遠都是鎖著的。我等了幾天,那段時間,我剛把酒吧關掉,準備開飯店,也沒多少時間等你。沒幾天,就回去了。我聽別人說,你好像放假了,也都不會回來的。是因為從前的事嗎?
沉年沒有看他。亦沒有回答。
那些年,他確是為了逃避而不想回家。在海口,他已經開始了另一種生活。他與錦夜,他們一起生活。那種生活彷彿歷經艱難,但最終慢慢起色。錦夜的事業正在往上攀爬。那時候,沉年甚至已經為以後的生活做好了規劃。他想他終於和蜀平,以及辛禾一樣了。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便不再相互牽掛與依附了。因他們最終長大了,便意味著要長久的分離。現在,他再次面對蜀平,早已喪失了年少的強烈衝動。他平靜得亦讓自己困惑。
最後,沉年終於抬頭去看蜀平。他說,和從前的沒有關係了。
蜀平說,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原來的樣子。好像沒什麼改變。沉年,我知道你一直是個倔強的人。要是倔強起來,很少有人可以說動你。是不是?
聽完之後,沉年輕笑。他說,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蜀平說,沉年,不管你怎麼想,我依然想要把一些話說出來。這些年,我經歷過許多事,也想過許多事。我相信你可以明白,我們都是與別人不同的人。從小就是如此。所以,我們走的路會更加艱辛——還好,到現在,至少,看到你這個樣子,也是可以放心了。
他這樣說,沉年便再次去看他。蜀平現在是上海一家著名酒店的老闆。並且有許多分店。事業非常成功。他早已實現了從前立下的誓言。
於是,沉年問他,那麼,你為什麼要回來呢?他說,你以前發過的誓,很多都已經實現了。那麼,你就應該繼續履行你的誓言,走了之後,就真的不要回來。
蜀平說,沉年,你是不是還在埋怨我?為什麼,你一直都不肯原諒我?
原諒。他說的是原諒。沉年笑。原來,放不下的是蜀平。他依然糾結在過去的愧疚中。他不知道,沉年早已不再記恨他了。他不再記恨任何人了。
沉年卻只是說,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他說,我們不要再說這個問題了——有時間,去看看媽媽吧。
那個下午,他們去了母親的墳前。
母親的墳已經雜草叢生。很久沒有人去料理了。前幾天剛下過雪。現在已經融化了,葉子上殘留著水滴。沉年把草一根一根拔下來。他的背影沉默。後來,蜀平亦過去,與他一起拔。再後來,他們就將一些水果擺在墳前,點上白色蠟燭。燭火隨風擺動。他們站在前面,彷彿母親從未離開。
沉年說,媽,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