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於是為臺灣重也!
一九二七年一月章太炎
第一部分徐仲可先生序
左丘明作《春秋傳》,以三十卷括二百四十年之事,於會升賢之。司馬遷作《史記》,敘三千年事,僅五十萬言。班固作《漢書》,敘二百四十年事,至八十萬言,其煩省之異若是。張世偉乃謂班不如馬,劉知幾則言古今不同,勢使之然,不得斥近史為蕪累。然哉,然哉。今珂讀連君雅堂《臺灣通史》,見其煩省適中而三複嘆美之者以此。通史者,通貫古今之史,與斷代史異,則尤易煩不易省者。雅堂為是,凡一千二百九十年之事,悉具於八十八篇,而乃鉅細畢舉,無漏無蔓。蓋為紀四,為志二十四,為傳六十。踵龍門之例而變通之,附表於志中,取便觀覽,為今之學者計也。其所紀載,始隋大業元年,終清光緒二十一年,臺灣文獻,於是不墜。
抑珂嘗聞之,知幾謂作史須兼才學識三長。雅堂才學偉矣,其識乃尤偉。知民為邦本,非民則國易以立,故於民生之豐嗇,民德之隆汙,詳言之。視昔之修史徒重兵、刑、禮、樂者,何如耶?珂不敏,比亦粗有撰述,於民事輒致詳,猶雅堂之志也。既卒讀,爰書此以歸之。
一九四五年仲夏杭縣徐珂謹書於上海
第一部分林南強先生序
臺灣背歸墟而面齊州,豈即列子之所謂岱輿、員嶠耶?志言臺灣之名不一,或曰大宛,或曰臺員,審其音蓋合岱輿、員嶠二者之名而一之爾。其地自鄭氏建國以前,實為太古民族所踞,不耕而飽,不織而溫,以花開草長驗歲時,以日入月出辨晝夜。巖居谷飲,禽視獸息,無人事之煩,而有生理之樂,斯非古之所謂仙者歟!抑亦因生齒未繁,乃得以坐享天地自然之利爾。聞之故老言,吾族適此之先,嘗傭耕於諸番,為之誅荊榛,立阡陌,終歲勤動,不遑寧處,所贏者即節衣縮食之餘也。彼坐收十五之稅,而常苦不足,終且貨其產於我,則我勞而彼逸,我儉而彼奢也。故觀夫草衣木食之時,天之福諸番,不可謂不厚矣。使其閉關自守,無競於人,雖至今嘯傲滄洲可也。一旦他人入室,乘瑕蹈隙,月進而歲不同,乃彼昏不知,猶懵焉無改。夫因陋就簡之習,則其得於天而失於人也固宜。抑又聞之吾先民之墾草此土也,其葬於蛇豕之腹,埋於榛莽之墟者,不知凡幾,故又呼之曰埋冤。然卒底於成者,則前仆後繼慘淡經營之力也。訖於今休養生息數百年,取益多而用益宏,食者眾而生者寡。雖然微大力者負之而走,吾知喬木先疇猶將易主,而況巧拙相懸,強弱異勢乎?彼深山窮谷中雕題鑿齒之遺,固已竊笑於旁而議其後矣。世之讀此書者,其亦念篳路藍縷之勤,而憮然於城郭人民之變也哉。
丙辰夏五東寧林資修序於雪峰之麓
第一部分連橫先生自序
臺灣固無史也,荷人啟之,鄭氏作之,清代營之,開物成務,以立我丕基,至於今三百有餘年矣。而舊志誤謬,文采不彰,其所記載,僅隸有清一朝,荷人鄭氏之事,闕而弗錄,竟以島夷海寇視之。嗚呼,此非舊史氏之罪歟!且府志重修於乾隆二十九年,臺、鳳、彰、淡諸志雖有續修,侷促一隅,無關全域性。而書又已舊,苟欲以二三陳編,而知臺灣大勢,是猶以管窺天,以蠡測海,其被囿也亦巨矣。
夫臺灣固海上之荒島爾,篳路藍縷,以啟山林,至於今是賴。顧自海通以來,西力東漸,運會之趨,莫可阻遏。於是而有英人之役,有美船之役,有法軍之役,外交兵禍,相逼而來,而舊志不及載也。草澤群雄,後先崛起,朱、林以下,輒啟兵戎,喋血山河,藉言恢復,而舊志亦不備載也。續以建省之議,開山撫番,析疆增吏,正經界,籌軍防,興土宜,勵教育,綱舉目張,百事俱作,而臺灣氣象一新矣。夫史者民族之精神,而人群之龜鑑也。代之盛衰,俗之文野,政之得失,物之盈虛,均於是乎在。故凡文化之國,未有不重其史者也。古人有言:“國可滅,而史不可滅。”是以郢書燕說猶存其名,晉乘楚杌語多可採。然則臺灣無史,豈非臺人之痛歟!
顧修史固難,修臺之史更難,以今日而修之尤難。何也?斷簡殘編,蒐羅匪易,郭公夏五,疑信相參,則徵文難。老成凋謝,莫可諮詢,巷議街譚,事多不實,則考獻難。重以改隸之際,兵馬倥傯,檔案俱失,私家收拾,半付祝融。則欲取金匱石室之書,以成風雨名山之業,而有所不可。然及今為之,尚非甚難,若再經十年二十年而後修之,則真有難為者。是臺灣三百年來之史,將無以昭示後人,又豈非今日我輩之罪乎?
橫不敏,昭告神明,發誓述作,兢兢業業,莫敢自遑。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