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雪下得很多,白茫茫的一片。田麥喜歡雪天,可今天她絲毫沒有雅興。對面那個小花園,她和李之白去過好幾次。她再也不會和他去那裡了。有些東西,只是歲月為了證明其存在而留下的實物,不屬於她,也不屬於他,只是留在那裡,留在了某個空間,人無從擁有;留在了某段時間,人無從索回,無從重複。
兩人沉默了幾乎有半小時,一直到兩人杯中的咖啡都差不多喝光了,才開口。田麥向李之白保證,絕不會將他感染上艾滋病毒告訴雙方家人,但前提必須是他要說出真相,否則她會想盡一切辦法弄清來龍去脈。
“你昨晚說,和你發生過性行為的那個人得艾滋病死了,那個人是誰?我必須知道事情的全過程,要不然我沒法相信你是不是還和別人仍有來往。”
田麥像國際象棋大師謝軍比賽時把對方逼到死角一樣,非讓李之白開口不可。李之白知道自己已不能再欺騙下去,若他謊造一個女人,田麥這麼聰明能幹執著,一定會查詢出來。他只好回答,“那個人是蘭德。”
“什麼?你說誰?”
“蘭德。你剛來美國時見過他。”
“你和他有性行為?你?你和男人?”田麥驚愕地睜大眼睛地看著李之白,不敢相信他所說的話。李之白再次沉默。他想把一切都告訴她,把多年來欠她的情和自己的偽裝都徹底地說出來,然而他不知如何說才好。
田麥突然開了竅,恍然大悟:“你成了同性戀者?你在紐約和男人鬼混?”
李之白點點頭。
田麥頓時再次驚愕地睜大眼睛盯著李之白,感到噁心極了,只想嘔吐。她拿起桌上的兩個咖啡杯子連線朝他頭上砸去。這是一次性的泡沫杯,李之白沒感到疼痛。只是杯子裡殘餘的咖啡,順著他的頭髮、眉毛和臉流下來。
田麥立刻衝出店外。李之白沒有追出去,他知道,他和她的夫妻關係到此為止了。他痴呆地坐在原來的位子上,一動也不動,任憑杯子裡殘餘的咖啡流下來,滴在他的衣服上。
又下雪了。天空灰黑深沉,像個無底洞,雪花從那裡不斷地湧出來,悽然而下。田麥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哭得非常傷心,手抄在大衣口袋裡,腳踏在不斷落地的雪花上,吃力地蹣跚著。雪越下越大。在這漫天大雪的世界裡,一切都顯得惶惶惚惚,很陰沉。前面行人留下的腳印,很快就被雪蓋住了,落入後脖頸的雪花,讓田麥感到冰涼,一直涼到心窩。雪花如凌空射來的箭,儘管鬆軟,打在臉上仍有些麻痛,隨後它們和眼淚融化在一起流下來,把視線都遮住了,田麥不停地用手把它們抹去,卻分不清哪是淚水哪是雪花。迷離的夜色和曼哈頓街道兩旁的霓虹燈,在眼前晃動的雪花裡,都變得很蒼傷。收進眼簾的大街景緻,都染上了悲哀的色彩。街兩旁的那些弄堂,似乎都充滿了低階趣味。沉重的天空是這麼壓抑。田麥泛起的思緒像空中斷線了風箏的遊絲,到處飄浮。她想把所有和李之白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事,一件件地清理出來。可是,她腦子太亂了。她做不到。她甚至感到時空已不在,傷感從所有的交感神經湧出,很快地覆蓋整個身體。這個世界把她騙了!她認識這麼多年由大學同學而成她丈夫的李之白,居然是同性戀者!她絕對始料未及。自己以前怎麼壓根兒就沒想到這一點?現在她明白了,為什麼李之白和她做愛會力不從心,為什麼他非常樂意兩地分居而只作週末夫妻。
地上的雪開始厚起來了,走起路來滑兮兮的。田麥踉踉蹌蹌,跌跌撞撞,不留神滑了一跤。她大哭起來,不想爬起來,彷彿這樣她才不至於神經支離破碎。路人圍過來,以為她被摔得很厲害,要打“911 ”電話送她去醫院。田麥不好意思:“我沒什麼,只是心情很壞,故藉著摔跤而痛哭起來。”她爬起來,說了聲謝謝就往家走。
回到寓所,田麥把自己需要的東西打進兩個旅行袋。她再也不想邁進這個家。既然從一開始兩地分居就是一個錯誤,那麼就讓這個錯誤立刻結束。她對這個家現在沒有任何眷戀,只有噁心和氣憤。她簡直不能想像那張她和李之白睡過的床也可能是他和別的男人做愛的地方。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東西收拾好,叫了一輛計程車,住進了旅館。
一到旅館,她就給李之白打了個電話,他還沒回家。田麥留了個言:“李之白,我們之間一切都結束了。下一步我們就辦離婚手續,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想,你必須同意,否則你是逼著我把你的醜陋的事情公諸於世。你知道,你對我的傷害有多大,很可能是致命的!”放下電話,田麥整個人都崩潰了,她一屁股坐在旅館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