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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三毛的心一點點地沉下去,肚子裡發出一聲聲冷笑:得到的一切!哈,這一切是什麼?不過是多得能埋人的鮮花,響得會震聾耳朵的掌聲,撐死人的飯局,累死人的講演,煩死人的採訪,這些,她三毛已經厭倦得不能再厭倦的東西,令她疲累得不能再疲累的東西,竟可笑地成為一個79歲老人追求和經營的事業。孔子說:“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洛賓,他當是從心所欲的年齡,是他沒有達到這種人生境界,還是他善良敦厚,不忍拒絕別人對他的請求?

洛賓,你是身不由己,對不對?

三毛抬眼看王洛賓,見他正興趣盎然地聽著導演言詞懇切的話。

感覺到三毛在注視自己,王洛賓側過頭去,微笑著問三毛:“你覺得怎麼樣?”

問句的內容雖然是商量的內容,語氣卻是盼望的語氣,盼望著三毛的答應,而且他的表情分明非常自信,自信三毛一定會答應下來。協助自己拍戲。

三毛機械地點點頭,心已經下沉到了谷底,失望,太失望了!

三毛的人生觀太矛盾了。對於名利,她也是追求的,渴望的,放不下的,年輕的時候,她也希望自己能出類拔萃、引人注目,正因為希望得太強烈,那份極端的好勝心,使她對數學老師的那次當場羞辱無法忍受,一直耿耿於懷,造成了她揹負了一生的暗藏在自信背後的自卑心理,自卑和自信在她的身上是一體的兩面,她越要在眾人面前表現她的自信,就越說明她的自卑。

“天生我材必有用”,生命,每一個生命,都必須具有價值,生命,便是價值的實現和求證。個體生命的價值只有在群體中才能顯現出來,再孤絕的生命,其價值都只能在別人的眼中得到求證。

“追名逐利”,不過是將生命價值的求證用一種比較通俗的話來表述罷了。這個詞之所以總給人一種不愉快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它用了“追”、“逐”二字,在人的眼前製造出一個貪婪的形象。

也有人認為是沾了“名”、“利”二字,因為這兩個字總讓人聯想到庸俗。事實上,“名利”真這樣俗嗎?當然不俗!如果將“名利”放到廣義上去理解,“名利”不過是很原始、很自然的東西,追名逐利便也成了生命的歷程的另一種表述。

可惜的是,名利的追求和獲得,最終總要與名利的束縛和牽絆重合在一起,成名之後便有盛名之累,而且是名越大,就越累得厲害。於是,逃世,脫俗等麻煩事便來了,苦苦地追求名利之後,一旦擁有,對淡泊名利的追求便又來了。所謂“有高世之才,必有遺俗之累”。

這樣的矛盾本是有了社會以來,人類最古老,最長遠的矛盾,世上人皆如此,三毛自然也不能例外。不過,絕大多數人都能順應這種矛盾,情緒上不會有太大波動。但對於天生神經敏感,身心成熟階段又在自閉於社會之外的狀態下渡過的三毛來說,這個矛盾便成為無計可消除的內心深處的巨大痛苦了,這個痛苦伴了她一生。

叔本華有一句名言:“人生,真如一個鐘擺!”

三毛的鐘擺便在不堪紅塵喧囂,追求片刻安寧的逃世和難耐桃源寂寞,渴望人情溫暖這兩個極點之間作大幅度的搖擺。

1979年,荷西死後,三毛難忍悲痛,本想自殺,隨荷西同去,念及雙親健在,實不忍為。她說:我願意在父親、母親、丈夫的生命圓環裡做最後離世的一個,如果我先去了,而將這份我已嘗過的苦杯留給世上的父母,那麼我是死不瞑目的,因為我已明白了愛,而我的愛有多深,我的牽掛和不捨便有多長。

所以,我是沒有選擇的做了暫時的不死鳥,雖然我的翅膀斷了,我的羽毛脫了,我已沒有另一半可以比翼,可是那顆碎成片片的心,仍是父母的珍寶,再痛,再傷,只要他們不肯我死去,我便也不再有放棄他們的念頭。

——三毛《不死鳥》。

1980年5月到1981年夏,三毛在荒蕪的大迦納利群島的海邊社群隱居了一年多的時間。

這次隱居是一次苦修——

望著那片牛羊成群的草原和高高的天空,總使我覺得自己實在是死去了,才落進這個地方來的。

——三毛《銀湖之濱》

1981年5月,臺灣新聞局駐馬德里代表劉先生給三毛打了一個長途電話,邀請三毛回臺北參加臺灣1981年度廣播電視“金鐘獎”頒獎典禮。

隱居以前便決心要老死海灘,不回紅塵的三毛在電話中一口回絕了,但放下電話後,她的心緒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