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不語,俯首若思。子云頗覺詫異,見他是倜儻詼諧慣的,何以忽然如此。次賢問道:“媚香有什麼心事麼?”蕙芳道:“沒有。”子云道:“方才很高興的,此刻為何不樂呢?”寶珠等也看出蕙芳有些不快。蕙芳不語,停一會說道:“花能開幾日?”次賢接道:“七十年。”蕙芳道:“何以能七十年?”次賢道:“人生在世,以七十年算,活一年開一年。”蕙芳道:“今年的花,不是去年的花。”子云道:“有去年花,就有今年花。”蕙芳又道:“今年的花,留得到明年麼?”子云道:“看留的人怎樣?”素蘭道:“你們忽然學起參禪來。”琴道:“據我看,是開花不如不開好。”寶珠道:“何故?我說花謝不如不謝好。”
蕙芳道:“不謝也是不謝的花。你聽玉儂說,荔支鮮的時候何等佳妙,及幹了,便覺酸得可厭。何以形貌變而氣味也會變呢?大約人過了幾年,也就是清而變濁,細而變粗,甘而變酸了。”寶珠接道:“就是酸些,也是妙品,總比俗味強多了。”
說得三旦齊聲嘆息。次賢、子云頗覺得意。蕙芳又道:“我們要看靜宜到七十歲時,還是這樣不是?”次賢笑道:“春華秋實,各有其時。就是荔支鮮的時候,配得上楊玉妃。如今幹了,也還配得上屈道翁,總還是在棗慄之上。”說得大家笑了。
子云道:“這一比雖切,然究竟委屈了道翁。他卻不酸,還比為幹江瑤罷。”次賢道:“那更委屈了。你是浙人,自然誇讚江瑤。若說那幹江瑤,真像那從良老妓,回憶當年,姿態全無,餘腥尚在。”寶珠問次賢道:“食品之內,究以何物為第一?”
次賢道:“我口不同於人口,不敢定。以我所好,以魚為第一。”琴言、蕙芳皆道:“說得是。”次賢道:“食品中也分作幾樣。如人品不同,有仙品,有神品,有逸品,有妙品,有宜烹龍煮鳳,有宜吸月餐露,使其相反,兩不為佳。故往往我說這樣好,他說這樣不好。《孟子》曰:口之於味也有同嗜焉。
大概是論易牙所調的味,皆合人之口味。若今日的廚子,也就單合他自己的口味了。”子云道:“正是。譬如去年那個熊掌,真真糟蹋了。怪不得晉靈公要殺宰夫,想是他也剩這一個,若還有幾對留著,也不至恨到如此。”說得合席皆笑。
寶珠對琴言道:“上一回對戲目的對,你出四個字的,以後我也想著一副。”琴言道:“是什麼?”寶珠道:“《遊湖借煞,《搜山打車》。”琴言道:“真好,工穩之極。”蕙芳道:“就是《別母亂箭》,可以對《訓子單刀》。”素蘭道:“這麼對,還有《鬧朝撲犬》,也可對得《打店偷雞》。”
子云笑道:“到底他們記得熟,可以不假思索。”次賢道:“自然,我們雖也記得幾個,究竟是半生半熟的。”子云道:“我有一個擺骰子的頑意兒,試試你們的心思。”叫取三顆骰子來,蕙芳道:“又是那個飛曲文的麼?”子云道:“不是,這容易多著呢。將三顆骰子擺成一句詩色樣,隨你算。譬如四可 以算人,也可以算花,也可以算水,也可以算風。像什麼就算他什麼,這不很容易麼?我與靜宜喝酒,你們擺來。”寶珠便接了過去,道:“待我擺擺看,不知擺得出來,擺不出來。”
便擺了一個麼,一個四,一個五,口中念道:“日邊紅杏倚雲栽。”次賢、子云都讚道:“擺得好。這五算雲,更覺典雅,我們賀一杯。”素蘭將骰子抓過去道:“我也擺一個。”擺了三個紅,念道:“紅杏枝頭春意鬧。”子云也讚了好,這三個紅都得個鬧字意,即對次賢道:“我們也賀一杯。”蕙芳道:“枝頭兩字,似欠著落。”即擺了一個四,兩個五,念道:“一色杏花紅十里。”子云道:“這個更擺得好。狀元歸去馬如飛,此是湘帆的預兆,我們公賀,就是媚香也應賀一杯。”蕙芳聽子云說得好,也覺喜笑顏開的飲了一杯。琴言取過骰子,擺了一個四、兩個三,說道:“你們都說杏花,我卻說句桃花。”
念道:“桃花流水杳然去。”子云道:“很好,原沒有限定杏花,各樣皆可說得的。”與次賢各飲了一杯。寶珠擺了兩個三,一個麼,念道:“雙宿雙飛過一生。”子云與次賢讚了,飲畢。蕙芳搶過來,接著擺了兩個六,斜擺了一個四。素蘭笑道:“你們看他這麼忙,搶了我的去,又擺出這個色樣,定有個好句出來。”蕙芳便念道:“珍珠簾外向人斜。”大家一齊讚道:“好個珍珠簾外向人斜,擺得真像,合席各飲一杯。”
素蘭擺了兩個六,一個四,念道:“十二樓中花正繁。”次賢、子云也飲一杯。琴言擺了兩個麼,一個三,念道:“一一歸巢卻羨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