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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生與南湘並坐,便問道:“令尊到任可有些施為?請把善政講講。”南湘道:“家嚴初任外官,況且才三個月,尚未辦什麼事,就訪得了一個土豪、兩個蠹役,地方上很稱快。制臺寫信來,也說了幾句好話,其餘也沒有什麼。”道生道:“我知道你令尊是耿直人,定有作為的。說起土豪、蠹役,何處沒有?即如江西,我到任的時候,那土豪、蠹役最甚,民遭其殃者,不計其數。一連七任知縣都裝聾作啞,不敢辦他,因此越發膽大了。有個口號:‘東鄉有一虎,西鄉有一狼,虎食人之肉,狼食人之腸。狼虎食完剩殘血,猶飽饞蛇與餓蠍。公門蕩蕩開,蛇蠍齊進來。縣官坐堂如土偶,蠍爬其背蛇盤首。’那狼、虎是土豪,蛇、蠍是蠹役。東鄉的捐了個衛千總,西鄉是親兄弟。一個武舉、一個武生,他手下的都是賊盜,他作個 窩藏盜首,結交了東鄉虎,包攬詞訟,把持衙門,又有蛇、蠍二役勾連。我到任時,查三年之內已換了七任知縣,盜案、命案共有二百餘件。我費了半年心力,辦了這五個人,已後就太平無事,也沒有個命、盜案出來。”子云道:“這功勞卻也不小,感恩受惠的人也不止一縣。”道生道:“我也不敢居功,地方上應辦的我總要辦,盡力作去,也不管身家性命,且到什麼地位再說。”又與諸名士談講了好些事情。
子云見上菜的家人一件新衣上爬著個蝨子,候他上好了菜,叫他拈掉了。道生即問關子玉道:“世兄博覽經史,不知方才這個蝨子見於何書為古?詩詞雜說是不用講的。”子玉劈頭被他一問,呆了一呆,想道:“這個字卻也稀少,他說見於何書為古,這些捫蝨、貫蝨就不必講了。”婉言答道:“小侄寡聞淺見,讀書未多。見於書史者也只有數條,大約要以阮籍《大人先生論》‘君子之處域內,何異蝨之處□中’為先了。”南湘道:“還有《史記》‘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蝨。’”道生道:“此二條尚在《商子》之後,古有蝨官,見於《商子》。
《漢書藝文志》傳《商君書》二十九篇,後來亡其三篇,只傳二十六篇。內有仁義禮樂之官為蝨官。杜牧之書其語於處州孔子廟碑陰曰:‘彼商鞅者,能耕能戰,能行其法,基秦之強,曰:彼仁義蝨官也。’蓋仁義自人心生,猶蝨由人垢生。譯蝨字之義似易生且密之意,不知是否?”南湘、子玉拜服。次賢道:“今日道翁要開書箱了,幸這些陪客都還可以領教。若單是我一個,我就不准你講。”道生笑道:“你們都是些才人詞客,無書不覽,我這老朽,豈敢班門弄斧。況且少年時也是些耳食之學,隨聽隨忘,如今都不記得了。”子云道:“前日次賢見過大著內有一種《醒睡集》,此書可在身邊麼?”道生道:“此板早已劈化了,這是少年時無賴,作這些東西,豪無道 理。”子云道:“又聞得有些對戲目的對子。”道生道:“有數十條,也記不得了。”次賢道:“我們前日幾個人,也湊了好些。”又指琴言、蕙芳、寶珠三人道:“這三個還有一個王桂保,他們也對了許多,比我們還好些。”便叫人到他書房拿出一個單子,並上次所行之令也寫在上面,注了各人姓名。道生看了,連聲贊好,道:“不料這四位竟能如此,竟是我輩,老夫今日真有幸也。他們貴行中我卻也見過許多,不過寫幾筆蘭竹,塗幾首七言絕句,也是半通不通的。要似這樣,真生平未見。怪不得諸公相愛如此。可惜老夫早生四十年,不然也可附裙屐之列。”諸人見他欣賞,個個喜歡。
那邊仲清問道:“先生所藏金石甚富,且精於考辨。不知篆隸碑板,究以何本為最?”道生道:“古篆近人不甚講究,如《衡嶽碑》,相傳七十七字,在衡嶽密雲峰。至宋嘉定中何致子一遊南嶽,拓其文刻於嶽麓,楊用修又刻於滇南,楊時喬又刻於棲霞,輾轉相刻,姑為弗論,餘嘗譯其文曰:承帝曰嗟,翼輔佐卿。
洲渚與登,鳥獸之門。
參身洪流,而明發禹興。
久旋忘家,宿嶽麓庭。
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