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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部分

去!今日召開公審大會啦!狗尿苔才要問個究竟,擺子已轉過三岔巷去,而留在這條巷道里的聲從東牆撞到西牆,從西牆又撞到東牆,狗尿苔也只是聽清了:全體社員都聽著

村道里有人從院門出來了,這一家的問斜對門的,那一戶的又問隔壁的,他們似乎沒有看到狗尿苔,好像過來的是一隻狗一頭豬,或者是一股風,狗尿苔有些生氣,也後悔出來沒有帶火繩。但是,即便他們要問他,他又知道什麼呢,能回答什麼呢,他就一邊從巷道里走,一邊乍著耳朵聽。聽到的是:下河灣西川村東山窪的人都來了,鎮河塔那兒的人都擠疙瘩啦!——呀,他們咋到咱這兒?——要公審的都是咱古爐人麼。——公審誰?——還有誰?——要槍斃天布和霸槽嗎?——可能吧。——爺呀,古爐村要死多少人呀!還有誰,還有誰,會不會要還逮捕些紅大刀和榔頭隊的人?——這說不來麼。——爺呀爺,咱古爐村完了,西山埡村五十二年鬧暴亂,從此一溝成了暴亂村,咱要成文革村了。——暴亂和文革咋能扯到一起,文革好,文革萬歲!——萬歲,萬歲!可古爐村死這麼多人,死一人了他後人是幾代都翻不了身的呀,完了,完了,古爐村啥都沒有了!——還有瓷貨麼。——是有窯哩,準又再會燒窯?就擺子嗎?——還有狗尿苔,讓狗尿苔燒!

狗尿苔終於聽到有人說到他了,但他們又是戲謔他,拿他取笑,狗尿苔說了一句:我明年就上學呀,你以為我將來就燒不了窯?!朝地上呸了一口,提著尿桶往家裡走去。但牛鈴在叫他,大聲地叫,只有牛鈴永遠是熱乎他的。

牛鈴是和兩個背槍的人在杜仲樹下說什麼,喊著他的名字跑過來時還回頭說:往左邊巷裡走,在堆著照壁砌下來磚的那個院門就是。狗尿苔看著背槍的人走進左邊巷了,問牛鈴:那是誰背的槍?牛鈴說:我不知道,是公審來的人吧。狗尿苔說:他們問你啥呢?牛鈴說:問天布家在哪兒?狗尿苔說:是來抓天布的媳婦呀?牛鈴說:他們說要去天布家讓繳子彈費呀。狗尿苔說:繳子彈費?槍斃天布還要讓他家繳子彈費?!牛鈴說:這你不知道了吧,凡是被槍斃的人都要繳子彈費哩。狗尿苔心裡一緊,渾身一陣發麻,他說:哦,哦。轉身又走,連尿桶也忘了提。牛鈴卻說:你不去河灘呀?狗尿苔說:能不能去?牛鈴說:現在沒榔頭隊也沒紅大刀了咋不能去?你哪兒沒能去過?!狗尿苔說:沒有榔頭隊和紅大刀了,那我才不能到處跑了,我又是四類分子的狗崽子了麼。牛鈴說:這倒也是,可你不去看看天布和霸槽了,就再也沒有天布和霸槽了。狗尿苔又站住,最後還是被牛鈴又拉著走了。

公路上正好又開來了十幾輛卡車,每個卡車上都貼著“實行無產階級專政”的大幅標語,車上背槍的人就押著五花大綁的犯人,狗尿苔壓根兒沒有想到前邊的車上押著的天布和霸槽,後一輛車上押著的是馬部長和胖子,再後邊的車上押著的卻是守燈和麻子黑。

怎麼還有麻子黑和守燈?牛鈴說:聽說他們也成立了造反兵團,借過三個信用社的錢,在借黃柏岔信用社錢時,營業員不借,他們就當場把營業員打死了。狗尿苔說:麻子黑手裡有幾條人命了,他殺多少人我都信的,守燈也會殺人?牛鈴說:四類分子本來賊心就不死麼。狗尿苔不言語了。牛鈴說:哦哦,我不是說你,我說守燈哩。狗尿苔不上牛鈴的怪,他要從人群裡擠過去看守燈,但卡車廂後邊的擋板開啟了,犯人被推了下去,狗尿苔看不見了犯人,他聽到有慘叫聲,立即也聽到有罵聲:還知道疼呀?站起來,配合好,配合好了一會兒一槍打在腦袋上你就不疼的,要不配合,多打幾槍,你才知道啥叫疼了!人群就呼地往後退,退過來的人踩著了狗尿苔和牛鈴的鞋,他們就倒了,人群還在往後退,有人就也倒在了他們身上。狗尿苔喊:踏人啦,踏人啦!人群卻又向前湧去。等他們爬起來,公審會已經開始了。他們看不到公審臺在哪兒,犯人又如何站著,看到的只是人群的屁股和後背。要從腿縫間鑽進去,鑽進去不到一米就鑽不進去了,狗尿苔給一個大個子說:讓我爬到你肩上。那人說:你來上我頭上來?!牛鈴就拉著狗尿苔往小木屋那兒去,小木屋沒了窗扇的窗臺上都站著人,牛鈴便從後牆爬上了屋頂,狗尿苔怎麼也爬不上去,牛鈴說:我看見啥了給你說。

於是,牛鈴在說:他們就站在塔底下,天布臉像是土布袋摔了一樣,守燈臉是紅的,豬肝一樣紅,他撲沓下去了,又被拉了起來。狗尿苔說:霸槽呢?牛鈴說:霸槽他揚著臉,臉咋恁寡白的。狗尿苔說:他本來臉白麼,還揚著臉?牛鈴說:眼睛閉著。狗尿苔說:還著軍大衣嗎?牛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