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卻生命,才能真正地把握生命,忘卻死亡,才能真正地對待死亡。
人到了晚年,最傷心的就是親戚朋友紛紛謝世,只留孤家寡人在夕陽中獨自享受寂寞與無聊。顏玉死了,惠施死了,莊周的那顆孤獨的心更加孤獨了。
在人世間,他最要好的朋友就剩下梓慶了。他面對著几案上梓慶親手雕刻的那個飛龍像,就象面對淡泊清靜而又出手如神的老友梓慶。好幾年沒有見面了,創造瞭如此神奇的藝術品的梓慶不知是否還能工作。他真想去拜訪一下唯一的老友,但是藺且與兒子說什麼也不讓他出遠門,他也就只好作罷。
說來也有點神秘。這天,莊周正在案前端詳梓慶送給他的飛龍雕像,凝視良久,竟然覺得那飛龍騰空而起,化作一股青煙,從窗戶飄然而去。莊周慌忙離案而起,追至戶外,卻見晴空萬里,連一片雲朵也沒有。
莊周正在心中狐疑,欲進屋看個仔細,卻見一位陌生人身著喪服來到他面前。
那人行過禮後,問道:
“您就是莊周先生吧?”
“正是。”
“梓慶先生已於數日前仙去,定於後日舉行葬禮。先生臨終再三囑咐,務必請莊周先生參加他的葬禮。”
“知道了。您進屋稍歇吧。”
“不用了。我還要去通知先生的其他親朋好友。”
“如此,則不相留。”
送走那位報喪者,莊周急匆匆趕回屋中,一看那飛龍雕像還在,便放心了。
梓慶也許是一位不同尋常的人。他能夠在報喪者即將登門的時刻告訴莊周:我已經脫離了人形,返回混沌之氣中去了。
梓慶肯定會死的,只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問題。但是,他所雕刻的那些美的藝術品卻永遠不會死去。梓慶的靈魂就隱藏在這些藝術品之中。望著那並沒有化作青煙騰空而去的飛龍雕像,莊周自言自語道:
“梓慶沒有死。”
梓慶出殯的這天,莊周在藺且的陪同下到梓慶家中弔喪。遠遠聽到一片哭聲夾雜在嗩吶聲中隨風飄來,莊周便緊鎖雙眉,對藺且說:
“我聽到這些哭聲,就象聽到那種毫無感情的強作歡笑,令人作嘔。”
“先生,以哭弔喪,人人皆然,怎麼能與強作歡笑相提並論。”
“你聽聽,這種哭聲分明是有聲無淚的乾號,是一種程式化、庸俗化、禮儀化的東西,裡頭沒有一點悲哀的氣息。我本來就不贊同以哭弔喪,更不喜歡這種乾號。”
說話之間,已經來到梓慶家門口。孝子孝孫身著白色孝袍跪在門前叩頭迎客。一見莊周到來,主持喪禮的儒者低首向孝子問明瞭來人的身份,便向堂內大聲通報:
“學者莊周到!”
頓時,剛剛歇息不久的嗩吶便又齊聲奏了起來,在這莊嚴肅穆而又悽婉傷感的音樂中,儒者領著莊周與藺且穿過院落來到靈堂前。
按當時的葬禮,每來一位弔喪者,都要奏一曲哀樂,弔喪者進香行禮後,則要放聲大哭,而跪在靈柩兩側的死者女性家屬與親戚也要放聲陪哭,一直哭到弔喪者在眾人的規勸下離開靈柩進屋歇息為止。
年過七旬的莊周,雖然自己也隨時都有可能成為別人弔喪的物件,卻童心不泯,決心一改舊俗,讓眾人開開眼界。
藺且侍立一側,莊周來到靈柩前點香行禮。這一切,都是按禮而行。
禮畢,莊周便放聲大哭。
“啊——我的好友梓慶啊——”
“啊——我的好友梓慶啊——”
“啊——我的好友梓慶啊——”
一聽莊周始哭,跪在靈柩兩側的女人們便立刻用矇頭蓋住臉面,低首哭了起來。但是,莊周只哭了三聲,便自己停住了。他也不等旁邊的人來攙扶,便竟自起身離開靈柩到旁邊的屋中去了。
懷著好奇與看熱鬧的心情來圍觀的眾人這一次可真是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熱鬧,他們的好奇心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這是什麼禮節啊!”
“這是對死者的不恭啊!”
“”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那些正在號哭的女人們也驚奇地揭開蒙頭,眨巴著毫無淚水的眼睛,瞪著這不可理解的一幕。幸好,又來了弔喪者,嗩吶聲又響起來了,女人們清清嗓子,準備新的一輪哭聲。
莊周與藺且進到客房,尋了個空座位坐定,立即便有許多人圍了上來。
“莊周先生,聽說您是梓慶先生最好的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