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他們的手,說道:“坐下吧。讓我彈些東西給你們聽。”
他們坐下了,他在琴上把胸中所有的感情,對他們倆所有的愛,一起傾訴了出來。
彈完之後,三個人都一聲不響。隨後他站起身子瞧著他們。他的神氣多麼和善,比他們
老成多了,堅強多了!她這才破題兒第一遭體會到克利斯朵夫的心。他把他們倆都摟在
懷裡,對雅葛麗納說:“你很愛他是不是?你們都非常相愛吧?”
兩人都覺得對他感激不盡。可是克利斯朵夫馬上轉變話題。高聲笑著,走向窗子,
跳到花園裡去了。
以後的幾天,他勸奧裡維向雅葛麗納的父母求婚。奧裡維不敢,怕遭到意料中的拒
絕。克利斯朵夫同時也逼他去找個差事。假定兩老答應了,奧裡維在不能謀生的情形之
下,就不能接受雅葛麗納的財產。奧裡維跟他一般想法,可不同意他對於跟有錢的女子
結婚所抱的過分警戒而近乎可笑的態度。克利斯朵夫始終認為財富是毒害心靈的。他最
喜歡引用一個哲人對一個為靈魂得救問題操心的富家婦說的話:
“怎麼,太太,您有了百萬傢俬,還想有一顆不朽的靈魂?”
“你得提防女人,”他半正經半取笑的和奧裡維說,“提防女人,特別是有錢的女
人!女人愛藝術,也許是真的;但她把藝術家壓得透不過氣來。有錢的女人可是把藝術
跟藝術家都傷害了。財富是一種病。女人比男人更受不住。所有的富人都是不正常的
你笑嗎?你笑我嗎?哼!難道一個富翁會懂得什麼叫做人生?難道他跟艱苦的現實有什
麼接觸?他嘗過飢寒交迫的滋味嗎?聞到過用自己的勞力換來的麵包的味道嗎?感覺到
自己胼手胝足去墾植的土地的氣息嗎?他懂得什麼眾生萬物?連看都看不見呢!我
小時候有幾次給人家帶著坐了大公爵的馬車出去玩。車子走過我每根草都熟悉的草原,
穿過我獨自賓士而心愛的樹林。可是那時我什麼都看不見了。所有那些可愛的景緻,都
變得象帶我遊覽的那些糊塗蟲一樣的僵死,一樣的不自然。那批昏庸老朽的人好比幕一
般把草原跟我的心隔斷了;不但如此,只要腳下踏著木板,頭上蓋著車頂,就可以使我
和天地絕緣。要能感到大地是我的母親,必須把我的腳踩入它的肚子裡,好似一個初見
光明的新生兒一樣。財富斬斷大地跟人類的連繫,斬斷所有大地之子相互間的連繫。這
樣,你怎麼還能成為一個藝術家?藝術家是大地的聲音。一個有錢的人不能成為一個大
藝術家。如果能夠,那末在這樣水土不宜的環境中,他必須有勝過別人千倍的天才。而
且即使成功了,他也免不了是一顆暖室裡培養出來的果子。連偉大的歌德也沒用:跟他
的心靈配搭的是萎縮的四肢,他缺少那些被財富斬斷的主要器官。你既沒有歌德的魄氣,
勢必被財富吞掉,尤其被一個有錢的妻子吞掉,這一點在歌德至少是避免了的。單身的
男人還可以抗拒災難。他有一股天生的強悍之氣,有些堅韌的本能把他跟土地連在一塊
兒。但女人是容易中毒的,還要把毒素傳給別人。她喜歡聞財富的那股加著香料的臭氣。
她有了資財而還能保持心靈的健康簡直是奇蹟,好似一個百萬富翁有天才一樣而且
我不喜歡妖魔。凡是財產超過生活需要的人就是一個妖魔,——一個侵蝕他人的癌。”
奧裡維笑道:“可是,我總不成因為雅葛麗納不窮而不愛她,也不能硬要她為了愛
我而變得窮。”
“你要是救不了她,至少得救你自己!而這還是救她的最好的方法。你得保持純潔。
你得工作。”
奧裡維無須克利斯朵夫告訴他這些顧慮。他比他更敏感。並非他把克利斯朵夫對財
富的詛咒當真,他自己也是有錢人家出身,絕對不鄙薄財產,而且認為財產和雅葛麗納
俊俏的臉蛋非常適配。但他受不了人家猜疑他的愛情是為了圖利,所以要求重進教育界。
目前所能希望的只有一所內地中學裡一個很普通的職位。這便是他所能獻給雅葛麗納的
可憐的新婚禮物。他很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