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女教
員,又是談何容易!
眼前先得設法維持生活,越早越好。克利斯朵夫身邊只剩五法郎了,他不得不抑捺
著厭惡的心理,去問問旅館的胖子老闆,街坊上可有人請他教鋼琴。老闆對這個一天只
吃一頓而又講德語的旅客,原來就不瞧在眼裡,現在知道他只是個音樂家,更失去了所
有的敬意。他是老派的法國人,認為音樂是貪吃懶做的人的行業,所以就挖苦他:
“鋼琴?你弄這個玩藝兒嗎?失敬失敬!真怪,竟有人喜歡幹這一行!我
嗎,我聽到無論什麼音樂就跟聽到下雨一樣也許你可以教教我罷。喂,你們諸位覺
得怎麼樣?〃他轉身對一般正在喝酒的工人嚷著。
大家鬨笑了一陣。
“這行手藝倒是怪體面的呢,〃其中有一個說。〃又幹淨,又能討女人喜歡。”
克利斯朵夫不大懂得法語,尤其是取笑的話:他正在找話回答,也不知道該不該生
氣。老闆的女人倒很同情他,對丈夫說:“得了罷,斐列伯,別這麼胡說八道。〃——她
又轉身向克利斯朵夫:“也許有人會請教你的。”
“誰呀?〃丈夫問。
“就是葛拉賽那個小丫頭。你知道,人家為她買了一架鋼琴呢。”
“啊!你說的是他們,那些擺臭架子的!不錯,那是真的。”
他們告訴克利斯朵夫,說那是肉店裡的女兒:她的父母想把她裝成一個大家閨秀,
答應她學琴,哪怕藉此招搖一下也是好的。結果是旅館的主婦答應替克利斯朵夫說去。
第二天,他回報克利斯朵夫,肉店的女主人願意先見見他,他便去了,看見她坐在
櫃檯後面,四周全是牲畜的屍首,那個皮色嬌嫩,裝著媚笑的漂亮女人,一知道他的來
意,立刻板起一副儼然的面孔。她開口就提到學費,宣告她不願意多花錢,因為彈琴固
然是有趣的玩藝,,但並非必須的,她每小時只能給一法郎。之後,她又不大放心的盤
問他是否真懂音樂。等到知道他不但會演奏,還會寫作,她似乎安心了,態度也顯得殷
勤了些:她的自尊心滿足了,決意向街坊們說她的女兒找到一個作曲家做老師。
下一天,克利斯朵夫發見所謂鋼琴是件舊貨店裡買來的破爛東西,聲音象吉他;—
—而肉店裡的小姐用著又粗又短的手指在鍵盤上扭來扭去,連這個音和那個音的區別都
分不出,神氣似乎不勝厭煩,不到幾分鐘就當著人打呵欠;——母親還在旁監視,發表
她那套對音樂與音樂教育的意見:——克利斯朵夫委屈之極,連發怒的氣力也沒有了。
他垂頭喪氣的回去,有幾晚連飯都吃不下。僅僅是幾星期的功夫,他已經到了這田地,
將來還有什麼下賤的事不能做?當初也何必那麼憤憤不平的拒絕哀區脫的工作?他現在
做的事不是更丟人嗎?
一天晚上,他在臥室中不由得流下淚來,無可奈何的跪在床前祈禱祈禱什麼呢?
他能祈禱什麼呢?他已經不信上帝,以為沒有上帝了但還是得祈禱,向自己祈禱。
只有極平凡的人才從來不祈禱。他們不懂得堅強的心靈需要在自己的祭堂中潛修默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