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嗎?”
“當然願意,〃克利斯朵夫說。〃可是我能幫你什麼呢?”
“只要你聽我說說,給我一些忠告,給我一些勇氣。我常常煩悶得不得了!那時我
真不知道怎麼辦。我對自己說:'奮鬥有什麼用?煩惱有什麼用?這個或那個,有什麼相
幹?不管是誰,不管是什麼!'那真是一種可怕的境界。我不願意掉進去。你幫助我罷!
幫助我罷!”
她垂頭喪氣,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她用著善良的,順從的,哀求的眼睛,望著克
利斯朵夫。他答應了她的要求。於是她又興奮起來,笑了,快活了。
晚上,她照常有說有笑的賣弄風情。
從這天氣,他們之間親密的談話變成有規律的了。他們單獨在一起,她把心裡的願
望告訴他:他很費了點心血去了解她,提供意見;她聽著他的勸告,必要時還得聽他埋
怨,那副嚴肅與小心的神氣活象一個怪聽話的女孩子:那對她是種消遣,甚至也是一種
精神上的依傍;她用感激而風騷的眼神表示謝意。——但她的生活一點沒有改變:只是
多添了一樁娛樂罷了。
她一天的生活是一組連續不斷的變化。早上起身極晚,總在十二點光景,因為她夜
裡失眠,要到天亮才睡熟。她成天的不作事,只渺渺茫茫的,反覆不已的想著一句詩,
一個念頭,一個念頭的片段,談話的回憶,一句音樂,一個她喜歡的臉龐。從傍晚四五
點鐘起,她才算完全清醒。在此以前,她總是眼皮厚厚的,面孔虛腫,噘著嘴,不勝困
倦的神氣。要是來了一個象她一樣饒舌,一樣愛聽巴黎謠言的知己的女朋友,她便馬上
活躍起來。她們絮絮不休的討論著戀愛問題。對於她們,戀愛心理學是和裝束,秘史,
誹謗這幾件事同樣談不完的題目。她們也有一群有閒的青年,需要每天在裙邊消磨二三
個鐘點:這些男人差不多自己也可以穿上裙子:因為他們的談吐思想簡直跟少女的一模
一樣。克利斯朵夫的出現也有一定的時間:那是懺悔師的時間。高蘭德當場會變得嚴肅,
深思。真象英國的史學家包特萊所說的那種法國少女,在懺悔室裡〃把她鎮靜的預備好的
題意儘量發揮,眉目清楚,有條有理,凡是要說的話都安排得層次分明〃。——懺悔過後,
她再拚命的尋歡作樂。白天快完了,她可越來越年輕了。晚上她到戲院去;在場子裡看
到幾張永遠不變的臉便是她永遠不變的樂趣;——因為上戲院去的愉快,並不在於戲劇,
而是在於認識的演員,在於已經指摘過多少次而再來指摘一次的他們的老毛病。大家跟
那些到包廂裡來訪問的熟人講別的包廂裡的人壞話,或是議論女戲子,說扮傻姑娘的角
色〃聲帶象變了味的芥子醬〃,或者說那個高大的女演員衣服穿得“象燈罩一樣〃。——再
不然是大家去赴晚會;到那兒去的樂趣是炫耀自己,要是自己長得俏的話:——(但要
看日子而定;在巴黎,一個人的漂亮是最捉摸不定的);——還有是把對於人物,裝束,
體格的缺陷等等的批評修正一番。真正的談話是完全沒有的。——回家總是很晚。大家
都不容易睡覺(這是一天之中最清醒的時間),繞著桌子徘徊,拿一本書翻翻,想起一
句話或一個姿勢就自個兒笑笑。無聊透了。苦悶極了。又是睡不著覺。而半夜裡,忽然
之間來了個絕望的高潮。
克利斯朵夫只看到高蘭德幾個鐘點,對於她的變化也只見到有限的幾種,然而他已
經莫名片妙了。他私忖她究竟什麼時候是真誠的,——是永遠真誠的呢還是從來不真誠
的。這一點連高蘭德自己也說不上來。她和大多數慾望無所寄託而無從發揮的少女一樣,
完全在黑暗裡。她不知道自己是哪種人,因為不知道自己要些什麼,因為她沒嘗試以前,
根本無法知道自己要些什麼。於是她依著她的方式去嘗試,希望有最大限度的自由,冒
最小限度的危險,同時摹仿周圍的人物,假借他們的精神。而且她也不急於要選定一種。
她對一切都敷衍,預備隨時加以利用。
但象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