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不幸。暴烈而不成熟的行動好比一種酒精:理智嚐到了這
味道立刻會上癮,而理智的發展也可能從此不正常了。
他們這種直言無諱的坦白,和一般專講中庸之道的人的枯索平凡,畏首畏尾,不敢
說一個是或非的作風相比之下,不用說克利斯朵夫是賞識年輕人的朝氣的。但過後他不
得不承認,講中庸之道的人的恬靜而體貼的智慧也有它的價值。反之,他的那些朋友們
使生活永遠處於戰鬥狀態,結果也不免令人厭惡。克利斯朵夫自以為上葛拉齊亞那兒去
是替他們辯護,但有時候倒是為了要把他們忘掉一下才去的。沒有問題,他們跟他很相
象,太相象了。今日的他們就是二十歲時候的他。而生命的河流是不能回溯的。克利斯
朵夫很明白自己和這種激烈的思想已經告別了,此刻正向著和平的路走去,而葛拉齊亞
的眼睛中間似乎就藏著和平的秘鑰。那末為什麼他對她感到憤憤不平呢?因為愛情
是自私的,他想把她獨佔。他受不了葛拉齊亞來者不拒的嘉惠於人,對誰都招待得那麼
殷勤。
她看透了他的心思,有一天便用著那種可愛的坦白的態度和他說:
“你不喜歡我的作風是不是?唉,朋友,別把我看得太理想。我是一個女人,不比
別的女人更有價值。我不一定要跟那些人來往;但我承認看到他們也很愉快,正如我有
時候喜歡看不大高明的戲,念無聊的書,那都是你瞧不起的,可是對我是種安息,是種
娛樂。我有什麼就享受什麼。”
“那些混蛋,你怎麼受得了呢?”
“生活的教訓使我不再苛求了。一個人不能要求太多。真的,倘若有些老老實實的
人來往,只要心地不壞,人生也算對你不差了當然你不能對他們存什麼希望。我知
道一朝我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多半的朋友馬上會不見的可是他們對我很好。只要得
到一點兒真情,其餘的我可以滿不在乎。你不喜歡我這樣是不是?原諒我這麼平凡。可
是至少我分得出自己哪些地方是最好的,哪些地方是比較差的。而對你,我的確拿出了
最好的一部分。”
“我要的是整個,”他咕嚕著說。
可是他很明白她說的是真話。他以為她對他的感情是毫無問題的,所以躊躇了幾星
期,有一天終於問她:“難道你始終不願意”
“什麼啊?”
“屬於我。”他馬上又補充:“就是說你不願意我屬於你嗎?”
她微微一笑:“現在咱們不就是這樣了嗎,朋友?”
“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意思。”
她聽了有點兒慌亂,但她握著他的手,很坦白的望著他,溫柔的回答:“不,朋
友。”
他話說不上來了。她看出他很傷心。
“對不起,我使你心裡難受。我早知道你會對我說這個話的。咱們既然是好朋友,
應當非常坦白。”
“朋友!只能做個朋友嗎?”他不勝悵惘的說。
“別這麼不知足!他還要什麼呢?跟我結婚嗎?從前你眼睛裡只看見我美麗的
表姊的時候(你記得不記得?),我很難過,因為你不明白我對你的感情。不錯,咱們
的一生可能完全是另外一副面目。現在我認為這樣倒更好;我們沒有讓友誼受到共同生
活的考驗,沒有在日常生活中把最純潔的東西褻瀆了,不是更好嗎?”
“如說這種話,因為你不象從前那麼愛我了。”
“噢!不,我始終是那麼愛你的。”
“啊!這還是你第一次對我說呢。”
“咱們中間不應該再有什麼隱瞞。告訴你,我對婚姻已經沒有信心了。我自己的經
驗,我知道,不能作為一個有力的例證。可是我仔細想過,在周圍仔細看過:幸福的婚
姻實在太少了。這個制度有點兒違反天性。要把兩個人聯在一起,他們的意志必有一個
受到摧殘,或者竟是兩敗俱傷;而這種痛苦的磨練還不能使靈魂得到什麼益處。”
“啊!”他說,“我的意見恰好相反,我認為婚姻是兩心相印,相忍相讓的結合,
真是多美妙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