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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部分

她去吃喜酒是例外;大家一向認為她出

身下賤而不敢請她。她那時二十二歲。勃羅姆對她留了心;可並非因為她有什麼惹人注

意的舉動。她在席上坐在他旁邊,姿態強直,衣服穿得很難看,簡直不開口。但勃羅姆

一刻不停的和她談著,——就是說他自個兒說著話,——回去不禁大為動情。他憑著膚

淺的觀察,覺得那鄰座的姑娘幽雅貞靜,通情達理;同時他也賞識那個健康的身體和一

望而知善操家政的長處。他去拜訪了祖母,第二次又去,就提了婚,祖母同意了。陪嫁

是一個錢都沒有的:桑弗老太太把家產捐給公家發展商業去了。

這年輕的女人對丈夫從來不曾有過愛情,認為那是良家婦女應當看作罪惡一樣迴避

的。但她知道勃羅姆的好心是了不起的,也感激他不顧她的出身曖昧而跟她結婚。她對

於婦道看得很重,結婚七年,夫婦之間不曾有過風波。他們守在一塊兒,既不瞭解,也

不因此而有什麼不安。在大眾眼裡,他們正是一對模範夫妻。兩人難得出門。勃羅姆的

病家相當多,但沒法使妻子踏進那個社會。她不討人喜歡,出身的汙點還不能完全抹掉。

阿娜自己也不想法去親近人家。對於從小受到的輕蔑,使她的童年悒鬱不歡的原因,她

至今心裡很氣憤。並且她在人前覺得很侷促,也願意人家把她忘掉。為了丈夫的事業,

她不得不拜訪和接待一些無可避免的客人。那般女客都是些好奇的,喜歡說壞話的小布

爾喬亞。她們飛短流長的議論,阿娜完全不感興趣,也不隱藏這種心理。而這一點就是

不可原諒的。因此賓客的訪問漸漸的稀少了,阿娜孤獨了。而她正是求之不得,只希望

什麼都不來打擾她心裡翻來覆去的夢境,和她身上那種曖昧的騷動。

幾星期來,阿娜似乎鬧著病,臉瘦下去了。她躲著不跟克利斯朵夫與勃羅姆見面,

成天關在臥房裡胡思亂想;人家和她說話,她也不回答。勃羅姆照例不會因女人這種任

性的行為著慌的,他還對克利斯朵夫解釋呢。好似一切生來看不透女人的男子一樣,他

自命為了解她們。他的確相當瞭解,可是毫無用處。他知道她們往往很固執的做著夢,

心裡存著敵意,一味的不開口;那時最好聽其自然,別去追究,尤其別追究她們在那個

危險的潛意識領域裡做些什麼。雖然如此,他也開始為阿娜的健康操心了,以為她的形

容憔悴是由於她的生活方式,由於老關在家裡,從來不出城,也難得出大門的緣故。他

要她去散散步。他自己不大能陪她:星期日她忙著敬神禮拜的功課;平日他忙著看診。

至於克利斯朵夫,又特意避免跟她一同出去。有過一二次,他們一塊到城門口作短距離

的散步:那簡直煩悶得要死。話是沒有的。對於阿娜,自然界彷彿是不存在的,她一無

所見;田野在她眼裡不過是草木和石頭,那種冥頑不靈的態度使人心都涼了。克利斯朵

夫曾經教她欣賞一角美麗的風景。她望了望,冷冷的笑了一下,勉強敷衍他說:

“噢!是的,那很神秘”

她也會用著同樣的態度說:“嗯,太陽好得很。”

克利斯朵夫氣得把手指掐著自己的手掌,從此再也不問她什麼;她出去的時候,他

總藉端留在家裡。

其實阿娜對於自然界並不是無動於衷,只是不喜歡人家所謂美麗的風景,不覺得那

和其餘的景色有什麼分別。但她喜歡田野,——不管是哪一種,——喜歡土地跟空氣。

不過她對於這種愛好,象對於別的強烈的感情一樣,自己並不感覺到;而和她共同生活

的人自然更不容易覺察。

勃羅姆一再勸說的結果,阿娜終於答應到近郊去玩一天。這是她為了免得人家糾纏

不清而讓步的。散步定在一個星期日。到最後一剎那,為這件事喜歡得象小孩子一樣的

醫生,竟為了一個急症不能分身,只能由克利斯朵夫陪著阿娜出發。

雖是冬天,氣候卻非常好,也沒有下雪:空氣清冽寒冷,天色開朗,太陽明晃晃的,

吹著一陣砭骨的北風。他們搭著區間小火車,望遠山如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