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夠慈悲。我缺少善意。我太嚴。——請大家
原諒我罷。別以為我是你們的仇敵,你們這些被我攻擊的人!我原意是為你們造福
可是我不能讓你們做壞事”
因為他不是個聖者,所以只要想到那些人,他的怨恨又覺醒了。他最不能原諒的是,
一看到他們,從他們身上看到的法國,就教人想不到這塊土地上曾經長出這樣純潔的花,
這樣悲壯的詩。然而那的確是事實。誰敢說不會再有第二次呢?今日的法國,不見得比
淫風極盛而竟有聖處女出現的查理七世時代的法國更糟。如今廟堂是空著,遭了蹂躪,
一半已經坍毀了。可是沒有關係!上帝在裡面說過話的。
克利斯朵夫為了愛法國的緣故,竭力想找一個法國人來表示他的愛。
那時正到了三月底。克利斯朵夫不跟任何人交談,不接到任何人的信,已經有幾個
月之久,除了老母每隔許多時候來幾個字。她不知道他害病,也沒把自己害病的事告訴
他。他和社會的接觸只限於上音樂鋪子去拿他的活兒或是把做好的活兒送回去。他故意
候哀區脫不在店中的時候去,免得和他談話。其實這種提防是多餘的:因為他只碰到一
次哀區脫,而哀區脫對於他的健康問題也只淡淡的提了一二句。
正當他這樣的無聲無息,幽居獨處的時候,忽然有天早上收到羅孫太太的一封請柬,
邀他去參加一個音樂夜會,說有個著名的四重奏樂隊參加表演。信寫得非常客氣,羅孫
還在信末附了幾行懇切的話。他覺得那回和克利斯朵夫的爭執對自己並不怎麼體面。尤
其因為從那時期,他和那位歌女鬧翻了,他自己也把她很嚴厲的批判過了。他是個爽直
的漢子,從來不懷恨他得罪過的人;倘若他們不象他那麼寬宏大量,他會覺得可笑的。
所以他只要高興跟他們重新相見,就會毫不遲疑的向他們伸出手去。
克利斯朵夫先是聳聳肩,賭咒說不去。但音樂會的日子一天天的近了,他的決心一
天天的跟著動搖了。聽不見一句話,尤其是聽不見一句音樂,使他喘不過氣來。固然他
自己再三說過永遠不再上這些人家去,但到了那天,他還是去了,覺得自己沒有骨豈非
常慚愧。
去的結果並不好。一旦重新走進這個政客與時髦朋友的環境,他馬上感到自己比從
前更厭惡他們了:因為孤獨了幾個月,他已經不習慣這些牛鬼蛇神的嘴臉。這兒簡直沒
法聽音樂:只是褻瀆音樂。克利斯朵夫決意等第一曲完了就走。
他把所有那些可憎的面目與身體掃了一眼。在客廳的那一頭,他遇到一對望著他而
立刻閃開去的眼睛。跟全場那些遲鈍的目光相比,這雙眼睛有一種說不出的天真其實的
氣息使他大為驚奇。那是畏怯的,可是清朗的,明確的,法國式的眼睛,望起人來那麼
率直:它們自己既毫無掩飾,你的一切也無從隱遁。克利斯朵夫是認識這雙眼睛的,卻
不認識這雙眼睛所照耀的臉。那是一個二十至二十五歲之間的青年,小小的個子,有點
兒駝背,看上去弱不禁風,沒有鬍子的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頭髮是栗色的,五官並不
端正而很細膩,那種不大對稱的長相使他的神氣不是騷動,而是惶惑,可也有它的一種
魅力,似乎跟眼神的安靜不大調和。他站在一個門洞裡,沒人注意他。克利斯朵夫重新
望著他;那雙眼睛總是怯生生的,又可愛又笨拙的轉向別處;而每次克利斯朵夫都“認
得〃那雙眼睛,好象在另外一張臉上見過似的。
因為素來藏不住心中的感覺,他便向著那青年走過去;他一邊走一邊想跟對方說什
麼好;他走一下停一下,左顧右盼,好似隨便走去,沒有什麼目標。那青年也覺察了,
知道克利斯朵夫向自己走過來;一想到要和克利斯朵夫談話,他突然膽小到極點,竟想
望隔壁的屋子溜;可是他那麼笨拙,兩隻腳彷彿給釘住了。兩人面對面的站住了,僵了
一忽兒,不知道話從哪兒說起。越窘,各人越以為自己在對方眼裡顯得可笑。終於克利
斯朵夫瞪著那個青年,沒有一句寒暄的話,便直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