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可以找到更豐富
的養料。
克利斯朵夫喜歡的倒是那些和他對立的藝術家的作品,而不是他的摹仿者的作品;
——因為他也有了摹仿者,自命為他的信徒,使他大為懊惱。那是一批老實的,用功的,
品德兼備的青年,對他很恭敬的。克利斯朵夫很願意能喜歡他們的音樂,可是沒有辦法,
他只覺得那些作品一無價值。倒是另外一般對他個人表示反感,在藝術上代表與他對立
的傾向的音樂家,能夠使克利斯朵夫賞識他們的才具反感,對立,那有什麼關係呢?
這等人至少是活的!生命本身是最主要的德性。一個人缺乏了生機,即使他有一切其他
的德性,也不能稱為有道之士,因為他不是一個完全的人。克利斯朵夫開玩笑的說過,
他只承認那些攻擊他的人是他的信徒。有一回一個青年音樂家對他訴說自己的志願,把
他恭維了一陣,以為能討他喜歡。克利斯朵夫問他:“我的音樂使你滿足嗎?你就是用
我的方式來表白你的愛或恨嗎?”
“是的,大師。”
“那末你還是免開尊口!你根本沒有什麼可說的。”
因為痛恨那些只知道服從的人,因為需要吸收別人的思想,所以他受著和他的主張
完全相反的人吸引。他所交的朋友都是把他的藝術,把他理想主義的信仰,把他的道德
觀念看作已經過去的人,他們對於人生,愛情,婚姻,家庭,一切的社會關係,另有一
套看法,——他們都是好人,但精神上是發展到另一個階段的;把克利斯朵夫的生命消
磨了一部分的那種悲痛與苦悶,對他們簡直是不可解的。這當然更好!克利斯朵夫也不
願意教他們懂得。他不要求人家和他一般思想來證實他的思想:他對自己的思想很有把
握。他所求的是要有機會認識別的思想,愛別的心靈。要愛,要認識,越多越好。要看,
要想法子會看。他現在不但能容忍別人抱有他從前攻擊過的思想,而且還覺得有意思,
因為這樣才能使世界更豐富。因為喬治不象他那樣把人生看作悲劇,他才更喜歡喬治。
倘若所有的人都道貌岸然,或者都象克利斯朵夫一般有那種英雄式的剋制功夫,那末人
類也太起弱了,太灰色了。人類需要歡樂,需要無所顧忌,需要敢於大膽的褻瀆偶像,
包括最神聖的在內。但願高盧民族的詼謔精神永遠不滅!懷疑與信仰,兩者都是必需的。
懷疑能把昨天的信仰摧毀,替明日的信仰開路一個人漸漸的離開人生的時候,一切
都顯得明白了,好比離開一幅美麗的畫的時候,凡是近處看來是互相沖突的色彩都化成
了一起和諧。
克利斯朵夫對於物質世界的無窮的變化,也象對於精神世界一樣的看清楚了。這是
他第一次義大利旅行的收穫。在巴黎,他特別和畫家雕塑家來往,覺得法國民族的精粹
都在他們那方面。他們非常大膽的追逐一切動的現象,抓住那些顫動的色彩,把遮蔽人
生的網扯下來,使你的心快樂得直跳。在一個真有眼睛的人,一滴光明等於汲取不盡的
寶藏。有了這種精神上的極樂境界,無聊的喧鬧與戰爭還算得什麼!便是這些喧鬧
與戰爭也成為世界奇觀中的一部分。應當把什麼都抓在手裡,把積極的力與消極的力,
把人生所有的材料都投入我們的心中讓它們融化。結果便是在我們胸中鍛煉出來的塑像,
精神的美果;凡是能使這個美果更美的都是好的,哪怕需要我們犧牲也無妨。從事於創
造的人是不足道的。只有創造出來的成績才是真實的想要傷害我們的敵人休想接觸
到我們。我們是受不到你們攻擊的了你們只咬到一件空的衣服,我的身體早已不在
那裡。
他創作的音樂,境界變得恬靜了。當年的作品象春天的雷雨,在胸中積聚,爆發,
消滅的雷雨。現在的作品卻象夏日的白雲,積雪的山峰,通體放光的大鵬緩緩的翱翔,
把天空填滿了創造!就象在八月裡寧靜的太陽底下成熟的莊稼
先是模模糊糊的,元氣充沛的,迷惘的境界,象豐滿的葡萄,飽綻的麥穗,象懷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