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想掙扎逃跑,可是莫名片妙的覺得,這一回是無論如何不能抗拒的了。
太太望著孩子嚇昏了的臉,先很和氣的對他笑了笑,但馬上又拿出長輩的神氣,查問他
的品行,宗教的功課等等。他只是一言不答。她也檢視衣服怎麼樣;魯意莎立刻說好極
了,隨手整了整他的上衣;克利斯朵夫覺得身上一緊,幾乎要叫起來。他不明白為什麼
母親要向那位太太道謝。
太太拉著他的手,說要帶他到她的孩子那邊去。克利斯朵夫求救似的望著母親;可
是她對女主人那種巴結的神氣使他感到沒有希望,只得跟著太太走,象一頭被牽入屠場
的羔羊。
他們到了一個園子裡,那兒有兩個孩子沉著臉,一男一女,和克利斯朵夫差不多年
紀,好象正在生氣。克利斯朵夫一來,倒是給他們解了圍。兩人走攏來打量這新來的孩
子。克利斯朵夫被太太丟在那兒,呆呆的站在一條小道上,低著眼睛。那兩個在幾步之
外,把他從頭到腳的瞧著,彼此碰著肘子,指手劃腳的笑。終於他們打定了主意,問他
是誰,從哪兒來的,他父親是做什麼的。克利斯朵夫楞頭瞌腦的一聲不出,窘得幾乎哭
出來;那個拖著淡黃辮子,穿著短裙,光著兩腿的小姑娘,尤迫使他害臊。
他們玩起來了。正當克利斯朵夫心神略定的時候,那位小少爺突然在他面前站住,
扯著他的衣服說:“呦!這是我的!”
克利斯朵夫莫名片妙。聽說他的衣服是別人的,他覺得非常氣憤,拚命的搖頭否認。
“我還認得出呢!〃那個男孩子說;〃是我的舊藍上裝:這兒還有塊汙跡。”
他用手指點在上面。隨後他又細細看下去,打量克利斯朵夫的腳,問他那雙滿是補
釘的鞋頭是用什麼補的。克利斯朵夫的臉漲得通紅。小姑娘撅著嘴輕輕的和她的兄弟說:
“他是個窮小子。〃這一下克利斯朵夫可想出話來了。他嗄著嗓子結結巴巴的說,他是曼
希沃?克拉夫脫的兒子,母親是當廚孃的魯意莎,——他以為這個頭銜和別的頭銜一樣
好聽,而且自己是很有理由的;也以為這樣一說,他們那種瞧不起人的偏見就給駁倒了。
但那兩個孩子,雖然給這個新聞引動了興味,可並不因此瞧得其他。相反,他們倒拿出
老氣橫秋的口氣,問他將來當什麼差使,廚子還是馬伕。克利斯朵夫又不作聲了,彷彿
有塊冰直刺到他的心裡。
兩個有錢的孩子,突然對窮小子起了一種兒童的、殘忍的、莫名片妙的反感,看他
默不作聲更大膽了,想用什麼好玩的方法折磨他。小姑娘尤豈不放鬆。她看出克利斯朵
夫穿著緊窄的衣服不能跑,便靈機一動,要他做跳欄的遊戲。他們用小凳堆起來做柵欄,
叫克利斯朵夫跳過去。可憐的孩子不敢說出不能跳的理由,便迸足氣力望前一衝,馬上
倒在地下,只聽見周圍哈哈大笑。他們要他再來過。他眼淚汪汪的,拚了一下命,居然
跳過了。可是那些劊子手還不滿意,認為柵欄不夠高,又把別的東西加上去,堆成了一
座小山。克利斯朵夫試著反抗,說不跳了。小姑娘便叫他膽怯鬼,說他害怕。克利斯朵
夫聽著受不住,明知非跌不可,也就跳了,跌了。他的腳碰到了障礙物,所有的東西都
跟著他一起倒下。他擦破了手,差點兒砸破腦袋,而最倒楣的是,他的衣服在膝蓋部分
和旁的地方都撕裂了。他又羞又惱,只聽見兩個孩子高興得在周圍跳舞;他心裡難過死
了,覺得他們瞧不其他,恨他:為什麼?為什麼?他寧可死了!——最難受的痛苦就是
兒童第一次發現別人的兇惡:他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在迫害他,沒有一點兒倚傍,真是什
麼都完了,完了!克利斯朵夫想爬起來;男孩子把他一推又跌倒了;小姑娘還要踢
他。他重新再爬:兩個孩子卻一起撲他身上,坐在他背上,把他的臉撳在土裡。於是他
心頭火起;一樁又一樁的磨折怎麼受得了!手疼得發燒,又撕破了美麗的衣衫,——那
真是大難臨頭了!——羞愧,悲傷,對強暴的憤懣,一下子來的多少災重,統統變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