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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有趣極了,可並不驚奇。戲劇的情節發生在假想的東方,那是他連一點觀念也沒有
的。詩歌體的臺詞全是無聊的廢話,叫人摸不著頭腦。克利斯朵夫什麼也看不清,把劇
情都弄錯了,拿這個角兒認作那個角兒,扯著祖父的衣袖提出可笑的問句,證明他全盤
不懂。可是他非但不厭煩,倒反看得出神了。他拿那個荒謬的指令碼自己杜撰了一個故事,
和臺上演的全不相干;眼前的情節隨時跟他的故事牴觸,不得不隨時修正,孩子可並不
著急。演員們叫著各種不同的聲音;他從中挑了幾個他喜歡的角兒,提心吊膽的注意他
們的命運。他尤其為一個美人兒顛倒,不老不少的年紀,金黃的長髮,大得有點過分的
眼睛,光著腳。不近情理的怪場面並沒使他覺得刺眼。高大臃腫的演員的醜態,畸形怪
狀的合唱隊分站兩行,做著毫無意義的姿勢,窮嘶極喊時的怪相,凌亂的假頭髮,男高
音歌手的高底靴,女主角的化裝,五顏六色的塗抹一臉:兒童尖銳的眼睛對這些都沒有
注意到。他好似一個動了愛情的人,看不見愛人的真面目。兒童創造幻覺的奇妙的力量,
能隨時攔住不愉快的感覺把它改頭換面。
這些奇蹟原是音樂促成的。它把所有的東西罩上一層薄霧,使一切都顯得高尚,美
麗,動人。音樂使心靈狂熱的需要愛,使它覺得周圍的空虛,然後又提供許多幽靈似的
物件來填補這空虛。小克利斯朵夫情緒緊張到極點。有些話,有些手勢,有些樂句,使
他非常不自在;他不敢看了,不知道那是正當的還是不正當的,臉一忽兒紅一忽兒白,
腦門上全是汗;而他還怕旁人發覺自己的慌亂。歌劇到第四幕,照例有樁不可避免的禍
事要臨到一對愛人頭上,讓男主角與女主角有個尖聲大叫的機會;但那時孩子覺得要閉
過氣去了;他喉嚨象著了涼一樣的難過,雙手掐著脖子,連口水都咽不下了;他脹飽了
淚水。幸而祖父感動的程度也和他不相上下。他對戲劇的興趣,象兒童一樣的天真。逢
到驚心動起的情節,他裝做若無其事的輕輕咳嗽,遮掩心中的激動;可是克利斯朵夫看
得很清楚,覺得很高興。他熱極了,昏昏欲睡,坐在那兒又非常不舒服。但他一心一意
的想著:“是不是還有好久呢?希望它不要完呀!”
可是,突然之間一切都完了,他不明白為什麼完了。幕一閉,大家都站起身子,心
蕩神馳的境界給打斷了。
一老一小的兩個孩子在夜裡回去。多美的夜!多恬靜的月光!他們倆一聲不出,翻
來覆去想著他們的回憶。終於老人問道:“你快活嗎?”
克利斯朵夫一時答不上來,他還受著感情的控制,並且他不願意說話,生怕把幻景
趕跑了;他勉強振作了一下,深深嘆了口氣,聲音很輕的回答說:“哦!是的!”
老人笑了笑,過了一會又說:“你瞧,做個音樂家多了不起!造出這些奇妙的場面,
不是最大的光榮嗎?那簡直跟上帝下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