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聞大教,謂婦人見短,不堪學道誠然哉!誠然哉!夫婦人不出閫域,而男子則桑弧蓬矢以射四方,見有長短,不待言也。公所謂短見者,謂所見不出閨閣之間;而遠見者,則深察乎昭曠之原也。短見者只見得百年之內,或近而子孫,又近而一身而已;遠見則超於形骸之外,出乎死生之表,極千百千萬億劫不可算數譬喻之域是已。短見者祗聽得街談巷議、市井小兒之語,而遠見則能深畏乎大人,不敢侮於聖言,更不惑於流俗僧愛之口也。餘竊謂欲論見之長短者當如此,不可止以婦人之見為見短也。故謂人有男女則可,謂見有男女豈可乎?
謂見有長短則可,謂男子之見盡長,女人之見盡短,又豈可乎?設使女人其身而男子其見,樂聞正論而知俗語之不足聽,樂學出世而知浮世之不足戀,則恐當世男子視之,皆當羞愧流汗,不敢出聲矣。此蓋孔聖人所以周流天下,庶幾一遇而不可得者,今反視之為短見之人,不亦冤乎!冤不冤,與此人何與,但恐傍觀者醜耳。
自今觀之,邑姜以一婦人而足九人之數,不妨其與周、召、太公之流並列為十亂;文母以一聖女而正《二南》之《風》,不嫌其與散宜生、太顛之輩並稱為四友。此區區者特世間法,一時太平之業耳,猶然不敢以男女分別,短長異視,而況學出世道,欲為釋迦老佛、孔聖人朝聞夕死之人乎?此等若使閭巷小人聞之,盡當責以窺觀之見,索以利女之貞,而以文母、邑姜為罪人矣,豈不冤甚也哉!故凡自負遠見之士,須不為大人君子所笑,而莫汲汲欲為市井小兒所喜可也。若欲為市井小兒所喜,則亦市井小兒而已矣。其為遠見乎,短見乎,當自辨也。餘謂此等遠見女子,正人家吉祥善瑞,非數百年積德未易生也。
夫薛濤,蜀產也,無微之聞之,故求出使西川,與之相見。濤因定筆作《四友贊》以答其意,微之果大服。夫微之,貞元傑匠也,豈易服人者哉!籲!一文才如濤者,猶能使人傾千里慕之,況持黃面老於之道以行遊斯世,苟得出世之人,有不心服者乎?未之有也。不聞龐公之事乎?龐公,爾楚之衡陽人也,與其婦龐婆、女靈照同師馬祖,求出世道,卒致先後化去,作出世人,為今古快事。願公師其遠見可也。若曰“待吾與市井小兒輩商之”,則吾不能知矣。
復耿侗老書
世人厭平廚喜新奇,不知育天下之至新奇,莫過於平常也。日月廚千古常新;布帛菽粟廚寒能暖,飢能飽,又何其奇也!是新奇正在於平常,世人不察,反於平常之外覓新奇,是豈得謂之新奇乎?蜀之仙姑是已。眾人鹹謂其能知未來過去事,爭神怪之。夫過去則予已知之矣,何待他說;未來則不必知,又何用他說耶!故曰“智者不惑”。不惑於新奇,以其不憂於未來之禍害也。故又曰“仁者不憂”。不憂禍於未來,則自不求先知於幻說而為新奇所惑矣。此非真能見利不趨,見害不避,如夫子所云“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孰能當之。故又曰“勇者不懼”。夫合智仁勇三德而後能不厭於平常,不惑於新奇,則世人之慾知未來,而以蜀仙為奇且新,又何足怪也。
何也?不智故也。不智故不仁,故無勇,而智實力之先矣。
與李惟清
昨領教,深覺有益,因知公之所造已到聲聞佛矣。青州夫子之鄉,居常未曾聞有佛號,陡然劇談至此,真令人歡悅無量。
蒙勸諭同皈西方,甚善。公僕以西方是阿彌陀佛道場,是他一佛世界,若願生彼世界者,即是他家兒孫。既是他家兒孫,即得暫免輪迴,不為一切天堂地獄諸趣所攝是的。此上上品化生者,便是他家至親兒孫,得近佛光,得聞佛語,至美矣。若上品之中,離佛稍遠,上品之下,見面亦難,況中品與下品乎。是以雖生彼,亦有退墮者,以佛又難見,世間俗念又易起,一起世間念即墮矣。是以不患不生彼,正患生彼而不肯住彼耳。此又欲生四方者之所當知也。若僕則到處為客,不願為主,隨處生髮,無定生處。既為客,即無常住之理,是以但可行遊四方,而以西方佛為暫時主人足矣,非若公等發願生彼,甘為彼家兒孫之比也。
且佛之世界亦甚多。公有世界,即便有佛,但有佛,即使是我行遊之處,為客之場,佛常為主,而我常為客,此又吾因果之最著者也。故欲知僕千萬億劫之果者,觀僕今日之因即可知也。是故或時與西方佛坐談,或時與十方佛共語,或客維摩淨土,或客祗洹精舍,或遊方丈、蓬萊,或到龍宮海藏。天堂有佛,即赴天堂,地獄有佛,即赴地獄。何必拘拘如白樂天之專往兜率內院,天台智者永明壽禪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