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夜做夢都想不到丹綾在經過四年幽禁生活後居然還能說出這麼一段話來,一時什麼都說不出,可心中卻沒有應該出現的憤怒,反而跟著傷感起來,還多少生了一點歉疚。覺察到自己的異樣時他嚇了一大跳,想要告辭,人剛剛站起來就見那個醜婦人又出現了,緩緩道:“郡王,小少爺找到了。”也不等丹綾回話從身後拉出一個少年往前一推。
上篇 第十三章 江山萬里,紅塵一夢 三
暮色漸合,夜晚的皇陵更顯悽清冷淡,蘇臺丹綾依舊坐在庭院中,那容貌奇醜的婦人過來低聲道:“郡王今天說的那段話——”
“你都聽到了?”
“奴婢在找小少爺。郡王剛剛那段話是不是直了一點,我只怕——”
“無妨。”她微微一笑:“今日的花子夜不會放在心上。”
“郡王”
“他恐怕也品嚐到了本王當年品嚐過的滋味,那種從長城倚仗到被嫌棄、被拋棄的滋味,哈哈。”
看著丹綾仰天大笑的樣子婦人微微縮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丹綾注意到這一點,笑聲一停斜眼看過來喊了聲:“澄姑——”
婦人又是一縮哪裡敢介面,沒想到丹綾笑了笑自顧自道:“蘇檯曆兩百二十一的花子夜就像是先皇最後兩年時的我,重權在握,為朝廷中流砥柱,為君王肱骨重臣。然而,皇帝已經長大了,不再需要花子夜的步步扶持。剛剛本王問他‘少王傅’安好,那人的神情極其暗淡說‘王傅外放丹霞’——澄姑啊,只怕連皇太后也厭倦這個兒子了。”
這婦人其實不是很明白丹綾到底在說些什麼,她在這皇陵已經被丟棄了將近二十年光陰,從風華正茂的二十一歲到如今四十出頭,都不知道是怎麼掙扎著活出來的。丹綾剛進來的時候一整夜一整夜的嘶喊,拿著劍亂劈亂砍,帶來的家奴就有兩個因為一點小事死在她的劍下。到後來只有她一個人敢在丹綾發怒的時候出現,她不是膽子大,只是早已不覺得活著有什麼樂趣。後來丹綾漸漸平靜下來,當憤怒、不甘消失之後升起的就是無窮無盡的寂寞;而那寂寞是要陪伴她整整一生的。因為她膽子大,就成了丹綾述說的物件,一天又一天的聽她講述昔日的風光;花子夜、迦嵐、西城照容這些人名都是那個時候聽進去的,雖然都記得,可對她而言也就是一個名字而已。
“少王傅是花子夜的親信,那個時候花子夜能夠保住她是因為皇帝還要依靠著他,而皇太后心中他還是不可缺少的好兒子。趕走少王傅就是斷了花子夜一條臂膀,連本王這個四年前就禁在這地方的廢人都知道,堂堂皇太后難道不知道。然而正親王殿下為何保不住了,哈哈,在這蘇臺王朝若不是不再被需要,還有正親王花子夜做不到的事、保不住的人?那些人大概只想除掉一個眼中釘,我們尊敬的皇太后卻是有心要削自己兒子的手中權。”仰面望天,似笑非笑道:“若非嚐到了我昔日嘗過的那種悲哀,花子夜殿下豈會到我這個地方來?”
“郡王一開始就知道了?”
“不錯,花子夜開口稱我為‘皇姑’,本王就明白了。哈哈,想當初他意氣風發時一口一個‘叛臣’,哪裡想得到我是他的皇姑。”
她沒有說下去,婦人也明白言下之意。她心中想的是,到底是四年光景磨礪了昔日風光,也磨平了那點銳氣,換了一兩年前不要說平心和氣地解釋,說不準那句話讓她不順心一劍都能刺過來。
丹綾突然向一邊伸出手道:“過來。”
暗處走出一名少年,也算眉清目秀,身子卻消瘦不堪,已經比一般十三四歲男子矮小許多,一身衣服穿在身上還見鬆鬆垮垮。走到丹綾身邊跪坐在地上依偎在她膝上,伸出手抓住她一截衣襬露出一截手臂竟是七八歲孩童的粗細。丹綾輕輕撫摸少年的頭髮,溫言道:“穿這麼少出來亂跑。”少年的頭放在她膝上,喃喃道:“不冷。”
“今兒來的那個人你知道是誰麼?”
少年搖搖頭又點點頭,仰起頭道:“澄姑說是我王兄,可我不記得了。”
丹綾在少年背上輕輕拍了幾下,望向那婦人:“今日你帶他出來為何?”
“奴婢只是在旁邊找到小少爺怕郡王擔心。”
她沉下了臉,卻沒有當場發作又對少年說幾句話,待他起身離開才冷冷道:“本王在這裡關了四年難道就被關笨了麼?倒在本王面前玩這種拙劣的花樣。”
婦人大吃一驚慌忙跪下連連叩頭說郡王饒命,聽她“哼”了一聲沒有繼續罵人才略略放心道:“奴婢覺得鳳林少爺太可憐。”